返回一(1 / 1)黄泉共为友首页

城东霍家堡最近这段时日正闭门谢客。   外头高悬的门匾上还挂着未摘的白绫,朱漆的大门紧闭,只余外头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立着,门外竟是连寻常的守卫都没有一个。  这儿本是城里最热闹的一片,门庭若市,往来车马一年到头都没有少过。现如今,住在这附近的人路过,都揣着手,低头快步地走了,像是生怕染上什么病似的。  秋风卷起路边的叶子,带了几分寒意。安知灵坐在路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把手又往怀里伸了伸。迷迷糊糊地都快忘了自己坐了多久,终于听见巷子口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哒哒”的,不多久,就到了跟前。  来的是两个江湖打扮的男人,坐在两匹高头大马上。白衣的那个略年长些,腰间除了一个朴素香囊不见什么佩饰,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天生一副好相与的模样。黑衣的那个瞧着要更年轻些,但五官俊朗,气质出挑,神色未动已叫人眼前一亮,只可惜他腰间一柄乌黑长剑,生生将他衬出几分不可亲近的冷意。  安知灵坐在路边打量着他们,就见二人到了门前,跳下马上前叩门,可惜叩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应声。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用敲啦,一早上都不见人出来过。”  两人转过头,像才注意到这儿竟还坐着一个小乞儿。  年长些的白衣男子客客气气地转头问她:“这家这般闭门谢客已有多久了?”  安知灵回忆了一阵:“说不好,怎么也得有半个月了。”  黑衣的那个便问:“既然如此,你在这外头等什么?”  安知灵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年关将近,听说这家缺人,想来碰碰运气。”她说着又颇有些戒备地将那二人从头打量了一遍,狐疑道,“你们——不会也是为着这个来的吧?”  显然是将两人当做抢饭碗的了。  岑源见状有些好笑,忙道:“误会了,我二人来此另有原由。”  安知灵闻言还未定下心来,岑源身后黑衣的男子又开了口:“这家闭门谢客已有半月,你从何得知这家缺人?”  “哎,你们若不是为了这份差事来的,告诉你们也无妨。”安知灵不喜欢他那冷冰冰将人打量的神色,撇撇嘴,“霍家后山守墓的老赵死了,叫人卷着一席子埋在了城郊的乱葬岗那儿,正巧被城里的二赖子瞧见。我也是花了五个铜板,才从他那儿换的这个消息。”  “怎么死的?”  “这哪儿说的好,不过听说死的不干净,否则也不能叫霍家卷了席子给扔出来。”  这事儿听着蹊跷,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还是那穿黑衣的青年,先一步上了马,转头对同行的人招呼道:“走吧。”  安知灵见状以为他们要走:“这就不等了?”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岑源跟着上了马,对她笑了笑,“里头的人就算不出来,这么多人也得吃饭。”  安知灵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打算,慌忙站起来拦到马前:“诶,那——你们要能进去,看在我之前告诉你们这么多的份上,也一块带带我吧。”  “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岑源笑吟吟地转头去看身旁的黑衣男子,“得看我师弟愿不愿意。”  安知灵忙又转头去看另一匹马上的人,只见他微微皱着眉低头打量着自己,过了片刻才道:“随你。”  安知灵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对着谁,他已先一步打马往前走了。好在另一匹马上白衣的青年很快凑上前,伸手将她拉上了马:“进了里头,这家主人留不留你,我们说了可不作数。”  霍家堡几年前也算得上是江湖上威名远扬的名门世家,在这城东圈了好大的一块地方,依山傍水,绵延几里。  黑衣的青年打马走在最前头,听后边马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岑源问同骑的姑娘:“你是本地人?”  那姑娘答:“在城里人眼里可不算,我家住在江对岸,到这儿要走好远的路。算是偏僻的乡下地方了。”  岑源便说:“这么远,你家里人也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安知灵:“我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岑源闻言,自觉说到了她的伤心处,忙道歉:“对不住。”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安知灵却觉得有趣似的,“我家里人死了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她大约是从小一个人惯了,提起这事已经稀松平常,不见悲色。岑源勉强笑了笑,又道:“你说半月前这家守墓的下人死了,这位置怎么就一直空着?”  他问得委婉,安知灵听了倒也半点不生气:“这差事若是放在半年前自然是个人人眼红的好差事,怎么也轮不到我。但这半年来,霍家堡后山闹鬼的消息人人皆知,再加上之前霍家家宴一夜半城殡的事情,现如今大家躲都躲不及,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到这儿来干活?”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肯来?”  说到这个,马上的人终于露出了几分低落的神色:“别人不来总还有别的活法,我若是不来,大约不是明年随便嫁个人家,就是在外头饿死,有什么区别?”  岑源闻言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宽慰道:“这家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不定是份叫人欣羡的好差事,你也莫要太灰心。”  安知灵点点头,又问他,“那你们来这儿又是为什么?”   岑源道:“来给这家的少爷看病。”  “呀,你原来是个大夫。”安知灵的语气几乎立时肃然起敬了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年轻的大夫。”  岑源温和地笑了笑不应声,又听她问:“你既然是大夫,那你师弟又是干什么的?”  “我师弟会些功夫,一路山高水长,路上怕遇见匪徒,他便一路送我过来。”  “难怪,”安知灵若有所思,过来半晌才小声道,“我第一眼瞧见,便觉得他像个护院。”  岑源一听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等笑声歇了,才依样小声道:“寻常的人家可请不起我师弟这样的护院。”  前头的人停下了马,微微侧过头。安知灵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场撞破了的心虚,却听他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到了”  两人这才发现,绕着这围院走了一圈,已到了一处隐蔽的小门外。  这地方藏在一处巷口的暗角里,平日是后院的杂役每日运送食材的通道,不仔细留意倒是很难注意到。  岑源从马上跳下来到前头敲门,这一回,果然没多久门后就有了动静。开门的下人狐疑地打量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三张陌生脸孔,没好气地留了一句:“我家主人不见客。”  岑源眼疾手快,伸手抵住了一道门缝,温声道:“在下九宗岑源,这是你主人的书信。”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和拜帖,一并从门缝里递给他,“劳烦转交,他一看便知。”  那人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到底不敢自作主张,又看了他们一眼,甩下一句:“等着。”便又重新合上了门。  安知灵见状,颇有些担忧地凑近了些:“他若一会儿回来,还是不让我们进去可怎么办?”  岑源却神态自若,反过来安慰道:“放心吧,他们必定很快就会回来,你只需好好想想一会儿见了主人家,要说些什么才能留下来就好。”  三人在门外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不多时,隔着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等门开了,就见门后头迎出来约莫来五六个人。带头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衣着华贵,微微发福,才到了跟前,就已经拱起手迭声道:“哎呀哎呀,岑先生来了,有失远迎!”  他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赶过来的,额头上还出了一层汗,连带着说话都有点喘:“老奴霍福,是这霍家堡内院的总管。这大月常有招摇撞骗的游方术士上门,堡里不胜其扰不得不下令闭门谢客,不想将几位也关在了外头,实在——”  岑源微微抬手虚扶了一下:“霍总管客气了,是我们来的突然,还未来得及与你们打声招呼。”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人:“这是我师弟谢敛,奉命一路护送我前来,这段时日恐怕多有叨唠。”  “岑先生哪里的话,二位贵客迎门,霍家堡荣幸之至。”霍福笑得一团和气,“我这便带二位去白虎堂,堡主已恭候二位多时。”他说着作势便要往里走。  安知灵从后头探出了半个脑袋,眼睛眨了眨。  他这才注意到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一顿:“这位是——”  岑源替她引荐:“我们来时在正门外遇见的这位姑娘,听说要来堡内寻份差事。” 他冲她使了个眼色,安知灵忙会意上前:“我听说堡里缺人……”  霍福一听她并非九宗一行,便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堡里多事之秋,不缺人手,你还是换个人家吧。”  “不是——我、我什么都能干!”安知灵慌慌张张地跟他打包票,“不是说你们后山缺人吗?我去那儿也可以!”  “后山?”一听这话,霍福瞧她的目光里霎时间带了些古怪。  “是是是!”安知灵一看有戏,点头如捣蒜。  “你从哪儿听来的?”霍福身后突然有人插话。  能在总管面前随意插话的,必然不是个一般人。安知灵抬起头,留意到问这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左脸带了一张银质的面具,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劲装,一看就与旁的粗布短衣的小厮不同打扮。她猜测着这也该是这堡里也能说得上话的小管事,便忙答应道:“进城后在茶馆晃荡的时候听人说的。”  “那是外头胡说的。”那男人淡淡道,“何况后山守墓的活,你一个姑娘家也做不来。”  “怎么会,我之前在江上替人划船很有力气,而且胆子也大,守墓巡山这种活,我再合适不过了。”安知灵忙不迭地求他,“而且年关将近,正是各家最缺人的时候,你们若不嫌弃,只收我做个短工也可以。”  对方听了面上神色却纹丝不变,微微摇头。抬手正要请她出去,站在前头的霍福不知怎么的却突然间转了心意:“后山这个位置,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带着面具的男子却猛一皱眉:“霍总管——”  霍福摆摆手,打断了他后头的话:“这姑娘既然是和岑先生他们一道来的,可见也是缘分,留她在堡里谋份差事不算什么大事。”他说着又转头去看岑源,讨好道,“岑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  岑源倒是依旧面不改色:“这姑娘身世可怜,霍总管若是愿意留她在堡里谋份差事自然是霍家心善,若是不愿留她,也是霍家家事,哪里有在下置喙的余地。”  霍福见他并不愿意承这个情,也打了个哈哈,又转头对身后的人说: “既然如此,贵客临前,此事还是容后再议。董堂主若是得闲,您不如先替我安排着,待晚些,我再问问大小姐的意思。”  “这恐怕不妥。”那男子还要再说,霍福却挥了挥衣袖道,“没什么不妥的,交给您再合适不过了。后山的事情本也不归我管,但后山那个缺空着也总归不是个事,您看要是能留下来,也能叫堡里的人定定心。”  那戴面具的男人微微踌躇的这一会儿功夫里,他已经转头又去招呼了岑源:“岑先生这边请。”  岑源冲安知灵安抚地笑了笑,转身便跟着前头领路的小厮走了。谢敛落在后头几步,听见那男人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对方似乎是嗤笑了一声。  “好吧,十九了。”  对面的人不说话,谢敛走得远了,隐隐只听见那姑娘最后一声叹息,自暴自弃似的:“明年就满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