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宫邸叫东宇宫。 宋疾自大婚之夜后就再没来过我这,秦瑾之与赵秀秀等六位官宦之女皆为侧妃,除了秦瑾之宫里经常得以宋疾踏足,其他几位侧妃与我这东宇宫如同冷宫一般。 但宋疾也并不怠慢于我,宫娥拨了六个,内侍拨了三个,吃的用的也是顶好的。被人伺候的感觉挺好不错,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感觉又添了几两肉。那批宫娥里我瞧见一个长得不错的,看着差不多十二三的年纪,我便让她同兰水一起做事了。 眼巴巴的在这东宇宫里呆了一个来月,也不知道阿嬷和王昭现在如何,我在这深宫里还没有信得过的人,自然没法将消息带出去,想了几日,决意自己出去一趟。 这天过了午时,我设了个障眼法,让人觉得我在榻上午睡,自己则换了套男装,隐身驾云出了这王宫。 离开阿嬷这不过五个来月,感觉竟过了五十年般。 我敲了敲院门,半天不见有人来开门,这个时间阿嬷理应在家才是,难不成正在午睡? 想了想,便在院子外的石头墩上坐下,等阿嬷睡醒了来开门,今日出来有些匆忙,也未往这方面想过,两手空荡荡,未给阿嬷王昭带些礼物,总觉得自己现在和戏本子里嫁完人来回门的小媳妇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个夫君陪我回来。 “呸”我啐了一口,往哪儿想了,宋疾记性这么差的人怎么配做我的夫君! 我这是魔怔了吧,想到夫君俩字,我脑子映着的竟是宋疾的模样,我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 “这位公子,请问为何坐在我家门口?“ 耳畔响起了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我的视线里落了一双黑靴,抬头往上看去,来人正是王昭。 “阿简?”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怎会如此打扮?” 我高兴的朝他笑了笑:“这样出来方便些。”边说便要迎上去,王昭却突然向我跪下:“草民参见太子妃娘娘。” 我被他这举动搞得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说话,王昭见我不出声,便也不起来。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火,上前一把拉起他:“你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便就是这样趋炎附势贪图富贵的女子么?”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三愣,我这表现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女人么? 王昭避开我的视线,淡淡吐出四个字:“草民不敢。” 我拍拍屁股上的灰,无所谓道:“你怎样想我也干涉不着,我来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喝杯水么?” 王昭开了院门,站在门口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不客气的进去了,进了屋,左右找了番,却不见阿嬷的身影,便转头问王昭:“阿嬷呢?怎么不见她?” 王昭神色淡了淡,半晌才道:“祖母已于三月前过世了。” 听罢,我心下了然,没想到阿嬷她走的这么快。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所以我并不怎么难过,只是遗憾未能送送她,毕竟她是我来凡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问王昭:“阿嬷的墓在哪,我去拜拜她。” 王昭未语,转身便走了出去,我便随他一起。 阿嬷便葬在半里外的一处山丘上,填的新土在一众坟墓中格外醒目。 我并未跪下,一个神仙对凡人跪下,我怕有损她来世阳寿。 王昭在我身后冷冷道:“多谢娘娘屈驾来此看望祖母,娘娘已经瞧见了,便请回罢。” 我笑了一声:“你如今便是这么看不起我么?” 确实,我只是来看看,看完便走,但被他这么阴阳怪气暗讽一番,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活,可又不知拿什么反驳他。 又立了一会,觉着再待下去也无意思,便对他道:“我走了,阿嬷不在,你照顾好自己。” 走了大概十来步远,王昭在身后闷闷道:“我只是不懂你为何一定要进那王宫,你在意太子妃这个位置么?可我听闻太子也并不宠信于你。” 我呵呵笑了一番:“你不懂的事多了去了,阿嬷不在了,我日后也不会来这了,就此别过。” 下了山,觉得时间尚早,还可以去集市逛上一番,我便去了之前最爱的糕点铺,买了一袋子的桃花糕,边吃边漫无目的的逛了起来,走着走着,便来到当初我与赵秀秀打架的桥头,心里哀叹,这也是我与宋疾初见的地方。 只是,桥头还是那桥头,当初那三位主角,如今一位是太子,一位是太子正妃,一位是太子侧妃,好似冥冥中被什么牵引一般。 走上桥头,看着即将西沉的夕阳,不禁感叹,如今的宋疾再不是当初对我拔刀相助的宋疾了。 这是出现幻觉了么,是不是脑子里映着宋疾的脸,于是乎我的前方不足五米处便立着一位与宋疾不差分毫的男子,我摇摇脑袋,再一看,哪是什么幻觉,可不就是宋疾他本尊么!这本尊此时也将目光聚在了我身上。 我私自出宫本就不符王宫规矩,而现下又被抓个正着,我心里焦急,要不要转身就跑呢?思想斗争了一番,为何要跑?跑了不就是证明我心虚,再说逃跑这俩字本就不符本仙女一贯的风格,再者我现在扮的是男人,有何好怕的。 于是我便面色无常的走过去,不再与他对视,便这么平常的与路人一般和他擦肩而过,只是这肩还没擦过,便被宋疾抓住了手腕。 “苏简,你好大的胆子,竟私自出宫?” 我挣脱了番,并未挣开,只好假装愠怒:“这位兄台,我这走路走的好好的,你为何突然抓住我不放?” 宋疾勾起嘴角:“苏简,我看你装到几时?” 我装着糊涂道:“兄台莫不是认错人了罢,小生姓李,叫大奎,并不是兄台要找的人。” 宋疾放开我的手,仔细打量了我番,随即一副了然道:“对不住,是我认错人了,只是这位兄台长得实在与我家内人相似,乍一见,以为是她穿了男装跑出来玩,实在是对不住。” 我也乐呵一笑,“无碍,那如此我便先走了。” 我没料到宋疾如此好糊弄,心下得意,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谁知身后突然响起王昭的声音。 “阿简!” 我身形一怔,正想快步离开,却没想到王昭人高脚长,已小跑到我身边。 王昭喘了两口气,对我说:“阿简,这是你平日里爱吃的桃花糕,虽然王宫里也有,但总比不得你吃惯的陈记糕点铺里做的,你带回去吧。”说罢还塞给我一个纸袋子。 我有些哭笑不得,藏起手中另一个袋子,对王昭挤眉弄眼:“这位兄弟恐怕也是认错人了罢,在下李大奎。” 王昭朝着我使得眼色看过去,顿时大惊失色,他是认得宋疾的,正要跪下,宋疾出手制止了他:“无妨,我是私服,不想引起太大阵仗。”说完将视线落到我身上,问:“你也认识这位小兄弟?” 我连忙插嘴,生怕王昭一不小心说漏嘴将我供出来:“不认得不认得,他和你一样,定是将我错认了。” 王昭听罢,便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我来,看了半晌,认真道:“确是不认得,刚刚瞧背影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甚为相像,走近一看,是昭认错了。” 听他如此识时务,我便长呼了一口气,拱手作揖:“那二位,小生便告辞了。” 说完我是头也不回的跑了。 跑了许久,但身后一直有宋疾的人跟着,想必是宋疾仍有疑心,我便围着这座小巷,绕了几个弯,在一个拐弯后隐身遁了。 之后回了王宫,宋疾也并未来东宇宫打探,我想,他恐怕也是懒得将这心思费予我身上吧。 如若当初我吃桃时能将核带走,哪能落到如今这个境地,我在院中哀叹整个下午,最后觉得,可能我最近有些倒霉罢。兰水觉得我这太子妃是再无出头之日了,整日愁丧着张脸。落落倒还好,可能年纪小,只要主子不难伺候,她过得估计挺顺心的。 日子就这么不徐不缓的过去,没想象中的慢,也并没有那么快,我有时在榻上一坐便是一天,都不知时辰。 今日屋中闷热,便拿柄云扇去前院的鱼池喂鱼,顺便纳凉。有一阵没一阵的朝池中投放鱼食,看着那些锦鲤一窝蜂的争抢,心中的烦闷竟减不去半分。 不远处一阵说话声传入我耳边,说话的人便是我宫里的一群宫娥,因时下无聊,我也便竖着耳朵听起来。 只听得其中一位道:“再过十日便是皇上的七十大寿了,为何咱东宇宫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咱们的娘娘真不想出头么?” 又听得另一位道:“你且小声点,别让兰水听见了。” 那位道:“听到又如何了,纵然我们的主子是太子正妃,但是在那些得宠的娘娘的宫娥跟前,你我还不是低人一等,再者说,等日后太子殿下继位也未必会立咱们娘娘为后。” 另一位道:“是啊,为何咱娘娘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性子,有时我都替她急,殿下不来,她可以去找殿下啊,机会都是争取来的。” 那位道:“可不是,不过就她那性子,估计殿下也是喜欢不来的。“ 其他人道:“你可小声点,娘娘就在那处喂鱼呢!” 那人看了看我所在的方位,有些心虚道:“这么远,她听不着的。” 我干笑两声,真不巧,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也就散了。 但事后想想,那位宫娥说的不无道理,宋疾如今盛宠秦瑾之,若以后他继位,指不定就立她为后了。 想当初他还不准我将他与秦瑾之的事情说出去半分,他自个儿如今夜夜往秦瑾之那跑,他怕不是觉得别人都是瞎子吧。 司命说苏简的命格属凰,我如今能当上太子妃完全是走了狗屎运,可若是再想当皇后,我是否要多踩踩狗屎。 皇帝七十大寿,必定要好好热闹番了,我也准备份薄礼,去瞅瞅吧。只是琢磨了好几日,也不知该准备些什么,宫里什么都不缺,缺的我又不会有,几次拿了香都想烧了,可是白泽若知道我是为了这个事情找他,估计他会打我一顿然后扬长而去吧。 我让清水在院子中央放了椅榻,闲了无事便去躺躺。吃过午饭便大刺刺的躺着晒太阳,旁边放着些瓜果,准备熬过这一下午。 迷迷糊糊快睡着之际,闻得兰水在院门口通报:“赵侧妃到。” 她来此做何事?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伸个懒腰坐起来。 赵秀秀今日穿了件水蓝色长裙,发髻高高梳起,发际处贴了与衣群同色系的花黄,眉心一颗朱砂痣更是衬得她明媚动人。 赵秀秀走向前,向我行了个礼:“太子妃万福。“ 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她,奇怪道:“今儿太阳未打西边出来啊,怎得赵侧妃会来我东宇宫“ 赵秀秀脸色变了变,“虽然妾身此前与娘娘有过过节,但毕竟是以前的事情,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算不得什么的。” 我眉毛一挑,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敢情一条人命在她眼里不过是儿戏,若是她知道真正的苏简早已死去了,不知她可还会这么认为。 我道:“那你便说正事吧,我不喜欢绕弯子。” 赵秀秀并未看出我神色不对,便道:“娘娘不觉得不甘心么?自打我们嫁给太子殿下,殿下便专宠秦侧妃,将娘娘等皆弃于不顾,妾身倒还好,只是娘娘身为正妃,这东宇宫竟形似冷宫,难道娘娘甘心于此么?” 听她说完,我这才晓得她今日来是拉帮结派的,对我说这番话,想激起我的妒性,让我当出头鸟。 我道:”殿下既宠秦侧妃,便是喜欢她的,他不喜欢本宫,本宫无端端横插那一脚做什么,反而惹人生厌。” 赵秀秀脸憋得通红,想必今日是下了大决心来找我,只是我对得到宋疾的心并无多大兴趣,虽然我要当皇后,但是我并不觉得如此便要拴住宋疾的心。今日有个秦侧妃,明日说不准就会出现个李侧妃,陈侧妃,宋疾岂是我愿争便能争来的。 “你倒是挺有觉悟的。”侧门处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我朝声音的主人望去,正是宋疾。 赵秀秀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地上。 我不动声色,依旧懒懒的靠在榻上:“殿下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了,可是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个正妃呢?” 宋疾走上前来,道:“我自然是记得,前些日子我出宫办事,遇到了一件奇事。”说到此处忽然不做声,只是看我。 我知道他说的何事,但面上装作毫不知情,问道:“什么奇事,殿下可能说来听听?” 宋疾道:“前几日我在宫外,竟遇到一位与你一般模样的男子,我差点便将他认作你了。“ 我干干笑道:“我虽是殿下正妻,但也只见过数面,殿下真能记得我的模样么?” 宋疾似被我问住,他知他与秦瑾之的事情我心知肚明,所以也无需做戏,说些话来哄我。他干咳一声,道“再有三日便是父皇大寿了,我是来邀你出席的。” 我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咬了一口,汁水便在口中泛开来,我咂咂嘴,忍着酸味说:“就剩三日了你才来通知我,殿下您真是太忙了。“ 宋疾见我一张脸酸得纠在一起,不由得皱皱眉:“三日后辰时我来接你。“ 我问:“那我可要准备什么寿礼送给你父皇?“ 宋疾摇头:“不用。我已备好了。“ 嗯,如此甚好,省得我费心了。 宋疾看看跪在地上的赵秀秀:“你若无事,便呆在自己的宫中,不用出来溜达。” 赵秀秀脸上大变,正要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宋疾却拂袖走了出去。 宋疾这算是给赵秀秀下了禁足令么? 跟随宋疾一起前来的侍从张越对赵秀秀敬道:“娘娘,请吧。”赵秀秀愤愤的起来,愤愤的看我一眼,又愤愤的走了。 我心中纳闷,将你禁足的是宋疾,刚刚应该将这眼神瞪向他啊,干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