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候机大厅里回响着同一个声音,是新任总统在面向全国的直播里宣读就职宣言。 “首先,请允许我对今天冒着严寒、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表示感谢。我们此行都为了一个目的。我感谢大家的热诚,在我心里,我知道你们并非仅仅为我而来,你们此行的原因更在于你们相信这个国家的未来。面对战争,你们相信和平将至。面对绝望,你们相信希望尚存。政治将你们拒之门外,让你们安于现状,长期彼此分隔,但你们相信我们作为一个民族,能够实现可能实现的一切,打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联邦……”(注) 所有人都仰首望向空气中的虚拟人像,新任总统是位英俊随和的中年人,比起前任总统浑身上下多余的精英气质,他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街区律师,日常工作不过是去警局保释那些未成年的小崽子或者酒驾被逮个现行的倒霉鬼。 李慰咬了咬嘴唇,心想,他可一点也不像他的儿子。 她今年十八岁,正处于少女向女人转变的关键时刻,脸颊饱满,小鼻子小嘴,还长了一双现在越来越罕见的凤眼,光看面相仍然是副学生相。 脖子以下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发育得太早也太好,前/凸/后/翘,腰肢纤瘦得可以让成年男人双掌合握,走动时这把颤袅的细腰更让人有种它会折断的担忧。 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使她像个发光体一样无差别吸引异性的目光,附近几个男人就没把注意力放在直播上,而是心不在焉地频频往这边偷瞄。 李慰怀中趴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总统的演讲刚开始他便动了起来,先是揉眼睛,然后跷起腿,鞋底在某个故意贴近李慰的男人裤子上踩了脚。 “嘿!”男人怒了,也有可能是佯装,“女孩儿,你弟弟弄脏了我的裤子!” 李慰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她被总统搅得有些沉不住气,冷冷地问:“所以?” “你得赔我一条新裤子!虽然我看你也买不起,你是学生吧?高中生?大学生?和我出去喝一杯我就接受你的道歉,怎么样?” 男人聒噪不休,引来旅客们怒目而视,也有别的男人发觉这是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一个个跃跃欲试,巴不得李慰呼救。 李慰却根本懒得理他,她抱起怀中的男孩儿,仔细瞧了瞧他额头的细汗,又把手伸到他的连帽衫下头试了试体温。 小男孩儿顺势偎进她怀中,脸颊靠近她心脏的位置,乖巧地在她胸前蹭了蹭。 李慰:“……” 她把袖子扯长,为小男孩儿擦后颈的热汗,低声在他耳畔道:“休息好了吗?好了就帮老师个忙,打发掉那只讨厌的苍蝇。” 小男孩儿从她怀中退出来,左右望了望,伸出食指指向那个还在不依不饶的邻座。 李慰点了点头。 “小崽子你指什么?我警告你别惹我,不然你和你的婊/子姐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旅客们纷纷望过来,男人的大叫大嚷还启动了噪音测试仪,红灯闪过,不远处的服务台后站起了两名身穿制服的机场保安。 糟了! 李慰把男孩儿连帽衫的帽子翻了起来,半遮住他的脸,她自己也戴上一顶印有首都国安队标志的棒球帽,帽沿压得低低。 “不好意思。”她向周围旅客含糊道歉,抱起男孩儿快步走到机场保安的反方向。 “站住!”男人居然倾身去抓她。 男孩儿趴在她的肩头,脸朝向后方,那根食指仍然直愣愣地戳在半空中,男人逼近过来,男孩儿嘴里发出无声的“biu”一声,指尖点向他的太阳穴。 男人的动作赫然顿住。 没有人知道,就在该刹那,男人的大脑里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他的脑细胞完好无损,记忆和思维却被飓风卷得支离破碎。 男人像个泥塑木雕般痴痴地立在原地,别的旅客们厌恶他无赖,暗自希望那对可爱的姐弟逃脱他的纠缠,竟没人关心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各自扭头继续看直播。 两名机场保安走近,其中一个用警棍捅了捅他,问道:“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几乎在警棍刚触及他的身体,男人“轰”一声仰面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鼻孔和耳孔里缓缓地流出暗红色的血。 “先生,先生!” “呼叫总部请求支援,二号候机厅急需医疗服务!” “先生,您还能说话吗?告诉我您的名字……” 二号候机厅内的喧哗声并未传出很远,李慰抱着男孩儿匆匆疾行,硬底高跟鞋在光滑的人造大理石地面上敲得“哐哐”直响,她干脆转进最近的洗手间,一只手捂住男孩儿的眼睛,另一只手利落地脱掉皮鞋。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她放下男孩儿,随手把高跟鞋扔进衣物回收箱,又在里头翻了双看起来很好穿的软底鞋,一件长得能够垂到她小腿的孕妇外套,拎着走进其中一个隔间。 李慰关好隔间门,坐在马桶盖上换鞋,又把外套披在她单穿的卫衣外面,男孩儿就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她。 “你对那男的做了什么?”李慰问,“我只让你用‘魔法’赶走他,没让你把他的脑子整个炸了!” 她说到“魔法”这个词时把左右手的食中二指同时举在脸旁屈了屈,算是打上引号。 男孩儿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杨悦你别跟我装傻,你不能老这么干,那是人的脑袋,不是什么豆腐脑,你这样会把他变成白痴的!” 男孩儿眼看装傻逃不过去,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学她把双手抬高,却是拼成花瓣状摆到脸颊两边。 这是装傻不成改卖萌了? 李慰无语,她把棒球帽的帽沿往上推了推,俯下身盯住杨悦,认真地道:“我说真的,杨悦,人是非常脆弱的,你比他们……我们强大很多,所以必须学会轻拿轻放。你不会想哪天把我也变成白痴吧?” 杨悦飞快地摇头。 “那就好。”李慰隔着帽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刚要开门出去,杨悦却拉住她的手。 “怎么?”她问。 杨悦掀开连帽衫的帽子,捧着她的手放回自己头顶,在她手掌底下翻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定定地看她。 李慰:“……” 她的皮肤接触到男孩儿柔软的微带卷曲的头毛,没有障碍地,重新摸了摸他的头。 ………… …… 李慰也给杨悦换了衣服,孩子们长得很快,回收箱里通常不少名牌童装,可惜杨悦已经长得够显眼,李慰不敢再把他打扮成人们目光的焦点。 她随意找了件牛仔外套遮住他的连帽衫,又替他换了条灯芯绒的裤子,鞋子还能将就再穿一阵。 李慰翻衣服时找到一顶毛绒绒的飞行帽,当然是人造的假皮毛,她正要将这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扔回去,杨悦却突然伸手拽住了帽子的长耳朵。 “你想要?” 杨悦点点头。 “它太显眼了,要么戴一次就扔,要么你只能在房间里戴,”李慰关上回收箱的盖子,“你选一个吧。” 杨悦抓着毛耳朵不放,他拿帽子的姿势很奇怪,倒像是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把它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去摸。 李慰无奈地起身,牵着杨悦走出洗手间,埋低了头,注意避开门口摄像头的角度。 “得想办法搞点钱,我的公民终端不能用了,我们马上就变通缉犯了你知道吗?” 可是从哪里能搞到现金呢?李慰茫无头绪,听说隔壁帝国的通用货币还是纸币,联邦公民却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见到“钱”长什么样。 “早知道该弄走几个终端。”李慰嘟囔,杨悦把那混蛋的几个保镖都炸成白痴,其中一个保镖家里有对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儿女,她趁机用他的公民终端买了两张未成年票,从首都星圈飞往联邦疆域最南端的斯南州,离得越远越好。 她当时是怕公民终端容易被定位,连自己的都扔在那幢别墅里,当然不会带走别人的。可是比起可能被通缉,没有钱更是近在眼前的困难。 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而他们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吃喝,李慰饥肠辘辘,更担心杨悦,低头时不时看他。 杨悦感觉到了,仰起小脸看过来,李慰赶紧给他摁下去,“别抬头,说了有监控。” 杨悦没有挣扎,温顺地任由她按着自己,两人身后闪着红灯的摄像头却轻轻一震,红灯熄灭,机体逸散出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烟。 两人绕道回到二号候机大厅,身后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摄像头,仿如一列恭迎皇帝的卫兵。 “线路出问题了?”“大规模故障?”机场监控室里,工作人员霍然起立,面对一块块黑下去的屏幕不知所措。 李慰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带着杨悦偷偷摸摸地坐到角落里,新任总统刚结束冗长的就职宣言,正在对着国旗宣誓。大部分旅客也都站起来和他一起背诵誓言。 “……神佑联邦,愿我们的国土永无分割,愿我们的公民永远享有自由和公正。” “自由和公正?”李慰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幸好她附近没人听到,只有杨悦又殷勤地看过来,同时爆掉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摄像头。 “你猜,新总统知不知道他的混蛋儿子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把我关在地下室足足三个月?” “你猜,他知不知道他的混蛋儿子是个潜在的恋/童/癖,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也不知道关了你多久,好好的孩子硬给逼成了哑巴!” “你猜,”李慰第三次重复,嘲讽地挑高嘴角,“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家混蛋儿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