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drama
“广厦兄,季直(张謇)向来是有口无心,还请你多多包涵。”江苏会馆里,文廷式倒了一杯酒,敬康有为道。
“无碍,他也是好意。”康有为面色依旧阴沉。
文廷式笑道:“科举三年一届,状元虽然稀罕,但到底不是绝无仅有。可广厦兄你的《新学伪经考》针砭儒学,反对复古,提倡新法,堪为思想界之一大新风。其意义,绝非一个状元名头可比的。”
“哪里哪里,道希过谦了。”康有为拱手一笑,复又怒道,“恨只恨那翁同龢迂腐顽固、不通情理,广州学署的同僚想将我的《新学伪经考》辗转进献给皇上,谁知这个老匹夫竟然从中作梗,把书截了下来!他又是今科主考官,我此次落第,恐怕也是拜他所赐。”
文廷式不由默然。他十分欣赏康有为的著作,却不太能理解对方这种愤慨。朝廷用人,从来都是重实践、轻理论,著书立说只是一个加分项。
毕竟大家伙儿都是从秀才到进士一层一层地考出来,再从编修一级一级地熬上去。如果写了一本石破天惊的书,就可以封侯拜相,那谁还愿意从老少边穷地区的芝麻小官熬起,谁还愿意干那些审案子、收税的脏活累活?都关在家里写书得了。
况且今年是光绪亲政之后第一次大考之年,朝廷一改往年贪腐流弊之风,录用了颇多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士子。文廷式对于光绪和翁同龢的作为,还是颇为认同的。
他只好笑道:“康兄不必介怀,现今天下已经不比以往,读书做官并非唯一的出路,实业救国也是不错的选择啊。前些日子,我和季直曾向你提起购进西洋机器、开办纱厂一事,不知康兄考虑得如何了?”
康有为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季直中了状元,还要经商不成?”
文廷式讪笑道:“朝廷严令不许官员经商,季直自然不方便出面管理纱厂,我又不善经营,所以才要拜托老兄你呀!”
康有为听了有些不悦。民间兴办实业与洋行竞争,能够提高生产效率,保护民族财富不外流,他的确赞同张、文“实业救国”的理念。
但是这样的办法见效太慢,跟上书皇帝、直接从中央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比起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更何况张謇中了状元,眼看就要被光绪重用,难道他康有为,就只配做个商人么?
“客官是文廷式文老爷吗?有位爷请您去对面茶社一叙。”会馆小二忽然叩门道。
文廷式皱眉道:“是什么人?我有要客,暂且不能奉陪。”
“不必了,”康有为愤愤拱手,“道希你是前科榜眼,季直是今科状元。你们都已在考场上证明过自己,自然可以行那实业救国之事。可我康有为不过是一介落第书生,修身齐家尚且不能够,治国平天下的事恕我无能为力了。你只管前去赴约,康某先走一步。”
“广厦兄,唉……”文廷式无奈至极,只好目送他离去,这才接过小二手中的帖子,“是何人相邀?”
他看了一眼那笔娟秀婉约的字迹,觉得分外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何人所书。
小二看了看门外,露出畏惧的神色:“来送信的人穿着狐裘大氅,腰里挂刀,只怕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文廷式更是迷茫,他近年旅居香港日本,久未回京,何时认识这等大人物了?
此时,对面茶社中。
“这可是您说的,我去了哦!”若桐盯着小皇帝的脸,再次确认——情绪佳,神色正常,眼神专注,并无吃醋的迹象。
“去吧去吧。”载湉竖起本书挡住脸,做不耐烦状,“你阿玛和大伯都在外地任上,平日里逢年过节也没个近亲女眷进宫看看你,见见启蒙老师也算省亲了。”
若桐欣慰地捏捏他的手心:“您在这儿看书,我去去就回。”
载湉答应了,余光瞥见她开门离去,听那脚步声渐渐远了,立刻蹭地一下站起来:“派几个人跟上去,记住,一眼不错地盯住了。”
巴雅尔被皇帝表演的现场变脸弄愣了,载湉看到他怀疑的目光,老脸一红:“文廷式离开他他拉家赴京赶考的时候,桐儿才十岁。五年不见,要是他发现桐儿出落得如花似玉......”
您媳妇儿现在那小身板儿,扮成个小男孩儿都看不出不妥,也就只有您能看得出“如花似玉”来了。巴雅尔嘴角抽搐:“皇上,要是被娘娘发现您出尔反尔……”
载湉端着茶,手肉眼可见地一抖。这时隔壁忽然传来陌生男子惊喜的声音:“唐六姑娘?你竟有了夫婿?天呐,世兄和嫂夫人如何舍得你这么早出阁?”
额。她不仅嫁得早,还是孤身远嫁,还不是正室。载湉莫名有点心虚:“算了算了,不用去了,让他们安静说话吧。”
刚才说得那么严重,忽然又不去了,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巴雅尔委屈地看了一眼皇帝,把自己缩进墙角。
隔壁,文廷式执壶倒茶,平淡地讲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就这样,在香港盘桓了两年后,我又转道去了日本。这次回来是想在天子脚下开一间书馆,将近年所学西方之地理、经济、历史等知识传授给一些志在报国的年轻人。”
若桐笑道:“教育是强国之基,先生此计甚好。可您怎么又跟状元公走到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