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和商铺大多集中于北区,南面则是贫民的苦窑。
饥荒来临后,北区街道两边的店铺成了掠夺者们最先光顾的地方。
在那些靠实力说话的场合,索尔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一直只敢在南边的贫民区游荡,直到几个月后的今天才敢悄悄来北区碰碰运气。
和预想中差不多,如今整条主街道空旷而冷清,沿途的一些店铺早已被砸开。
搜索了两家店铺一无所获,索尔并没有太过沮丧。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抱太多期待,如今大部分食物早已腐坏或者彻底变质无法食用,一切都是运气。
真正的坏消息是索尔开始感到自己意识里的眩晕有所加重,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小幅度抽搐摇晃,心跳的律动声在脑海里被成倍放大,耳边像有人拿着战鼓在敲。
从长久抵抗饥饿的斗争经验来看,索尔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吃点什么,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然后也许就没有然后了。
在一座门户洞开的民宅里,索尔终于找到了两片爬满蚂蚁的地瓜干。
这种经过风干处理的劣质粗粮可以存放很久,也便于佐餐,很受穷人欢迎。
它们就安静地躺在一张小圆桌旁边的地板上,也许正是这种出人意料的张扬让它们在黑暗里逃过了一次次搜寻。如果不是凑近观察小圆桌上几盘变质的剩菜时无意中踩了一脚,索尔也不会发现它们。
面对近在咫尺的食物,饥饿仿佛一只随时想要破体而出的猛兽。
索尔飞快拂去表面的灰尘和虫子然后迫不及待地狠狠撕咬了一口,但食物入口后,他又尽量放慢了咀嚼速度,以免被早已丧失水分的食物噎到,或者因为太过猛烈的吞咽损伤到自己的胃。
消灭完这点可怜的杂粮,体内更剧烈的饥饿被引燃。
索尔神情有些狰狞,极力压制着心底那种想要吞噬一切的冲动,拔掉水袋的塞子猛灌了几口水后,稍作休息的他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隔着空旷的街面远远看去,可以看见北区的黑暗里浮动着数点灯火。
其实索尔一直都知道,只要走到那片透着光亮的区域,就能找到活人。
当中有一处肯定是镇长埃尔顿的宅邸。
从瘟疫一开始,这个精明的老恶棍就聚集了大批恶毒的佣兵盘踞在自己的居所四周,用于对付任何敢于靠近或者心怀觊觎的穷人。
还有一处肯定是“金蔷薇”酒馆。
那里聚集着一些真正的狠人,强壮的流浪汉,随时准备拧下别人脑袋的疯子。
当然,还有善于逢迎的妖艳妓女,似乎任何时期,她们都能活得很好。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势力,索尔知道那片光亮里还隐藏着一些别的存在。
比如佣兵公会、剑士公会、一些小镇上颇具实力的家族、或者在黑暗里如鱼得水的盗贼团体之类。
任何时期,武力总是能让他们占有更多的资源,支撑得更久。而剑盾在手,他们也从不畏惧任何武装势力。
对于索尔那边是另一个世界,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虽然饥饿和死亡往往更眷顾穷人,可惜他连穷人都算不上。
索尔知道自己还没有幸运到遇见好人的地步,也没有丝毫把握在那些满满的恶意里周旋,所以他宁愿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着死去,也不会把性命交到那些疯子手里。
甩了甩脑袋,感觉又能支撑着再走一段,索尔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
他伫立在黑暗中向那片光亮区域远远凝视了片刻,然后开始沿途一边搜索一边向着那片区域小心翼翼地靠近。
在主街道尾段的一间店铺门口,索尔停了下来,此处离那片亮着灯火的区域已经不远。
这很像冒险跑到巨龙的巢穴门口采药草,要么你吃掉药草,要么巨龙吃掉你。
眼前这间店铺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黑漆漆的门洞像一张饥饿裂开的嘴。
略微仰起头,可以看见门楣边粗糙的砂岩墙壁上伸出了半截铁棍,上面挂着一个画有药剂瓶子的锈迹铁牌,就像一面破烂的旗帜,不时在风的拱动下发出些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显然,这里曾是一家药剂店。
每一年,修道院都会把年龄稍大的孤儿们赶到镇上,为各家店铺打下手。
名义上是为了孤儿们能学到一些离开修道院后安身立命的手艺,实际上孤儿们的报酬全都进了圣职者的腰包。
瘟疫前,索尔是这家药剂店的学徒。说是学徒,其实和杂役差不多。
店主是一个名为巴迪摩尔的老头,一脸深深的皱纹写满了狡诈和冷漠。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柜台后面冷眼注视着每一个走进店铺的人,直到对方提出一个大致令他满意的价格,那苍老难看的嘴角才会弯起一道阴郁无声地冷笑。
以前灰幕镇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并没有真正的药剂师。
冒险者们如果受了过重的伤,要么躺在荒野里慢慢等死,要么挣扎着回到小镇上被一些自称治疗者的骗子哄骗着吃下一些杂草。
老巴迪摩尔来到小镇以后,这种状况才逐渐得以改观。
这导致了药剂店的生意总是人来人往,而轻易也不会有人招惹巴迪摩尔这个小镇上唯一的药剂师,哪怕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混蛋。
老家伙很少说话,除了支使索尔从事各种劳作外,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索尔。
就算有,也只是在看一条等待剩饭的狗。
以往每次配制药剂时,巴迪摩尔都会及时把索尔赶出门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每当这时,索尔只能极力回忆起店里现有的各种药草和成品药剂的存货量,再把稍后药草材料的消耗量和货架上新出现的药剂结合比对,然后把结果默默在心底分析牢记。
当然药剂学肯定不是凭借一点小聪明就能掌握的,就算大致猜到了调配某种药剂所需的药草种类,在药草的提炼和汁液配比方面也还需要无数次的尝试摸索。
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对于索尔而言,如果能够涉足药剂学领域,哪怕只是学会点皮毛,对于自己今后在这苦难的世道里活下去肯定会多出一些把握。
可惜后来突然暴发的瘟疫打乱了索尔的计划,他才不得不回到了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