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太后让我扮作小厮在内宮行走,存的心思不就是见风使舵,谁有希望当太子就依附谁吗?我知道将来的历史,太后她不知道啊,眼下刘子业虽被立为太子,可内无宠爱,外无威势,靠的不过的朝廷对于琅琊王氏的忌惮,一旦其他皇子找到更有力的靠山,或者色鬼老爹鬼迷心窍,非得立哪个宠妃的儿子,朝廷里的一班文臣也不见得以死相谏。太后真是好算计,大小通吃,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真是越来越佩服她了。何不将计就计,给自己找个新老板,刘子业当不上皇帝,其实对大家和他自己都好,其他人未必像他那样从小没有安全感,草木皆兵,长大后赶尽杀绝,算了,我替他担心干什么,自己还没着落呢。 鬼使神差似的,我回过头去,就像前世在课堂里扭头看谁在一个劲叨叨一样自然,忘了身在何处。还没看清楚后面到底坐了几个人,就听见一声理直气壮的怒喝,“哪个不懂规矩的狗才!”,抄起不知什么玩意就要往我脑袋上砸。我其实在他骂之前就后悔了,就算看见后面各位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谁对谁,这里又不点名,说时迟那时快,我抱着脑袋顺势一矮,只听怦的一声,然后是各种惊呼尖叫声,讲台上先生的声音嘎然而止。我心想刚来第一天就闯祸了,这好像不大好收拾,而且还不能赖别人。 让我尤为惊讶的是,那位台上的先生居然一言不发,哪怕是相见的私塾,老师也是要维持秩序的呀,我忽然意识到,砸我的那位或是他的主子,地位和刘子业不相上下。情势就这样僵持着,堂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说半个字,似乎在等待,又像是在看戏。就在这时,骂我那位身边的一个孩子发话了,“郑讷,胆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还不跪下赔罪”,话说的正经,可语气却戏虐不羁,我这回是不敢抬头随便看了,不知道刘子业是什么表情。不想没等到答话,我忽然觉得头上一阵风,似乎有人在挥袖子,之后是啪啪打耳光的声音,我看见刘子业的脚也动了,差点踩在我手上,接下来就是踢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开始还有惨叫声,一会就听不到了。我的身上汗早就把衣服湿透了,刘子业不愧为行动派,动手不动口,不知那位郑什么的被打死了没有。让我更害怕的是,他打完了别人的狗,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啊,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我多事回头看了一眼。 宫庭险恶,今日终得所见,不是人待的地方。身后那位少年,可能也是一位王子,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挨打,一个字都不见他说,就在一边看着,可见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刘子业那边终于停下来,我跪在地上,清楚的听见他刚才因为打人这会儿气喘吁吁的呼气声,猛的我的胳膊被拽起来,只听的刘子业冷冷的说,“子尚,你的人送我一案子的黑水,我还你些红的,你看好不好看?”。我此刻控制不住的哆嗦,瞥见旁边被打的那个少年身旁地面上有好几滩红色液体,触目惊心。那个被称作子尚的孩子,拍着手道,“好看,好看的很,皇兄大才!”。刘子业根本不正眼看他,朝讲台上撇了一眼,扔下一句,“本宫仪容不整,告假回宫!”,然后拽着我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学馆,我被拽的心惊胆战,想必一顿惩罚是逃脱不了了,他发起疯来真把我打死太后也不会怎样,说好的保护我的人呢? 回到那冷宫一样的东宫以后,我还是跪着,刘子业一言不发,就坐在那里。这种情形比喊打喊杀更可怕,像是脑后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又像是死囚等着问斩时惶惶不可终日,我早上就没吃东西,昨夜里他发神经我也没怎么谁,加上一通惊吓,我觉得他接下来猛的一拍桌子或者呼喝一声,我绝对能顺利昏过去,快点吧,我想。在跪了我感觉有一个时辰那么长以后,刘子业猛的站起身,在我身边扔下一句,“给本宫更衣”。我想要站起来,却摔在地上,腿跪麻了,没想到竟有人及时拉了我一把。竟然是刘子业。 我赶紧顺势说,“请殿下赎罪”,心想要怎么罚赶紧着,打骂都比这样渗着强。没想到他冷冷道,“什么罪?”。我心想还得自己编排罪过,太强人所难了,索性又跪下,很没出息的连连磕头,“小人今日无状,另殿下不悦,耽误学业。。。”,也就这些吧,我想。结果他反问,“你说我应该怎么罚你呢?”,真是够狠的,先让我自己说罪过,再逼我说整治自己的办法,有你的。我的精神很不好,阎王和判官果然会算计,这一世比我先前的十几辈子都难熬,索性我心一横,说道,“小人罪该万死,殿下杀了小人解气吧”。算算刘子业今年七岁,史书记载他活了十七年,还有十年阳寿,我自认熬不了这么久,还不如一了白了,从头再来呢。好一会,他居然没有说话,难道是被我视死如归的精神震撼了? “你先起来,等我想好怎么惩罚再说”,他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我就知道想死也不能如愿,只好无精打采地站起来,从檀木柜子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袍,伺候他穿戴整齐。一边给他换衣服,我一边想,这还是个小孩呢,怎么就把我吓的魂不附体,唉,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以前读过红岩里对渣滓洞关押的革命志士,面对暗无天日的牢房和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的描写,我以为那就是提心吊胆的极致了,没想到还有更狠的,不打不骂的时候比毒刑拷打还可怕。刘子业转身出去了,这回没让我跟着,而是带上了冷面杀手宗越,我终于得以独自喘息。 我胡乱吃了两口东西,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大概已经是卯时过半,刘子业似乎一直都没回来。我看着渐渐落山的日头,莫名的觉得这偌大的寝殿越发阴森,抱着膝盖,我警惕的拿眼瞟着门口,其实说不清到底在害怕什么。天即将黑的时候,有宫女进来点上蜡烛,倒也灯火通明,我有心和宫女姐姐说说话,也好分散注意力,壮壮胆,结果人家十分职业,干完活就走,一刻都不多停留,这宫里的人真冰冷。 正当我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时,刘子业跨进殿内,我居然跟见了亲人一样,赶紧从榻上跳下来迎接,他绷着脸一言不发,把外袍扔在我手里,径自倒在床上,我颤抖的帮他盖好被子,踮着脚赶紧离开了,他竟然也没有叫住我。天黑了,也差不多到了歇息的时候,我心说今天可算混过去了,尽管下午睡了好久,但此刻也没什么可干的,还是早早蒙上被子最安全。 刚睡着没多久,昨晚那熟悉的叫喊声又一次响起,我惊恐的想着,难道真是天天犯病?硬着头皮,我只好端着一盏油灯,前去查看,此时此刻,我自己都感觉是个提灯的幽灵,在偌大的宫殿里游荡,在不属于我的世界徘徊。果不其然,刘子业大概又做了昨晚见鬼的梦,嘴里嘀咕的梦话都差不多,什么别过来,鬼啊,等等,好像还多了几个新词,郑。。。讷,我差点把灯给扔了,这不是白天那个骂了我又被他揍了一顿的少年吗?不会是死了吧,啊?感情是他杀了谁晚上就梦见谁的鬼魂来找他呀!我的头皮阵阵发麻,心里反反复复漂着一句话,人比鬼可怕多了。我拿不准他这会是醒着还是迷糊,或者半睡半醒,也不知道该走近去查看还是拔腿就跑,以之前的经验,他似乎是魇住了,可我昨晚胡说八道的那些话他似乎也能听进去,这可怎么办? 正当我心里激烈斗争之时,他猛的一挥手,我惊叫一声,这算是帮我做了决定,他看见我不由分说就抱住不让走了,我其实看不见他嘴里说的鬼,可心里也怕的不行,因为他说的那个鬼我也认识啊!既然杀了人以后这么心虚害怕,当初为什么要做呢?我搞不明白神经病的心理,头上已经冷汗淋漓,这样下去,用不多久,我能比他还疯! 我只好试着跟他沟通,祈祷他能跟昨晚一样听进去,我说,“殿下,鬼这个东西,其实没什么能耐,只能干两件事”,本不指望他对话,没想到居然问我,哪两件。我心里暗喜,看来还能听懂人话,再接再厉道,“殿下,鬼只会吓人和杀人”。我很后悔说这句,因为话音刚落,只听背后嗷的一嗓子,我几乎快要被过气去。我虚弱的死马当活马医,让他把眼睛闭上,对,闭上,跟他接着说,“只要看不见鬼,他就不能吓唬咱们,想要吓死咱们也干不成。。。”,不管他信不信,我的眼睛闭上了,随便他怎么样,就当我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