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人们一直喜欢引用自己不懂的名词来显示学问深不可测,境界高不可攀,也可避免旁人的追问,搁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就不言自明,如果悟不到说明对方水平不够,尽显言者的云淡风轻。 譬如,六道。 这本是佛教体系中的一个名词,和天堂地狱一样广为流传但从没见过,但听起来却高深无比,似乎宇宙万物过去未来都蕴含其中,尽在不言中。其实解释起来,六道很通俗,如金字塔一般把众生世界分了等级,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些道可以理解为环境,虽说佛曰众生平等,但不代表众生所处的世界是平等的。 有些人天生幸运,出生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长大后一帆风顺,娇妻爱子,尽享天伦,享尽齐人之福,无疾而终,佛说这是因为此人生前福报深厚。 有人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疾病缠身,才不能展,志不得舒,颠沛流离,半生孤单,英年早逝。佛说这是因为此人前世罪业深重。 佛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凭什么? “大胆!“,阴森的大殿里高坐在案几后的阎罗王喝到,”狂妄醉魂,不知悔改,竟敢非议佛祖!“。 堂下跪着的鬼魂毫不在意,脸上毫无惊恐敬畏之色,抬起头放言道,”佛祖在哪?我要与他对质,若说不出道理来,叫他不要再享用人间香火!“,鬼魂的脖子,躯干和脚腕上都绑着交错的铁锁,若不然,恐怕早就直起身子指着阎王对骂。 堂上阎王爷突然眉头一皱,冷笑道,”原来是你!我说是谁这么大胆。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我这地界,吃的苦头也不少难道还没学乖吗?居然还是这幅冥顽不灵的德行!“。 底下的鬼混无动于衷,全不把这阴间主宰放在眼里,口中念念有词,句句犀利直插要害,阎王想辩却难以找到破绽,被孤魂诘问逼得满脸通红,青筋直暴。一旁的判官见状探身在阎王耳边悄声说道,大王,刀山火海,油锅钉板它早见识过了,这些吓不住它,还是别跟它啰嗦趁早打发了完事。阎王点头,岁计皱眉道,那打发她去哪呢?她那几世已经够惨的了,但也没有犯下足够恶业发配去做猪做狗,难道让她投个好胎尽享欢乐就算了?她屡次咆哮森罗殿,诋毁佛祖还有本王就不追究了吗?判官微微一笑道,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她所犯罪业不足以发配畜生道及其他恶道,但轮回人道同样能让她如在无间地狱一般。阎王白了判官一眼,没好气地说,孤还以为是什么妙计,早不就用过了吗,你看她那样子,根本不思悔改,还一次比一次更放肆! 判官小声说,这次不一样,不是顺投胎,而是回溯到过去的时代,大王,别忘了您指掌时空的能力!把她放到个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的年月,与虎狼相伴,和禽兽为伍,或许能把她的心性教训过来。 阎王盯着判官,冷哼一声,你倒说的轻松,擅动过去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特别是她这样的惹祸精,不管放到哪都能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候无法收拾,本王可收拾不了! 判官赶紧辑首道,下官绝无陷害大王之心。不知您可记得,每段过去都可生出无数虚境,完整的复制一段历史,里面自成体系,自生自灭,不会干扰乾坤分毫? 阎王眉头舒展,嘿然道,确实有此造作,你不提本王都忘记了。那你说,打发她去哪朝哪代好呢?不能是太平盛世,越是动荡不安,波云诡掬越好。 判官笑道,那有何难?让她去做南朝刘宋废帝的皇后,好好体验鬼道的滋味吧。阎王低头拈须,心中思虑做刘子业的皇后和鬼道有什么关系,忽然恍然大悟,和判官相视一笑,“就那么办吧,赶紧的。别忘了,不许给她喝孟婆汤。”。判官拱手退下。 很多人千方百计的在奈何桥下磨蹭,想要躲着不喝孟婆汤,或者死气白赖的留个记号什么的,好叫有情人来生相聚。殊不知孟婆汤是一种仁慈,让人从心如死灰恢复到懵懂无知,再去轮回,这样多少还能享受些人间欢乐。带着前生的记忆到了来生,并不能保证再续前缘,却徒增烦恼,乐趣全无,患得患失,难开心扉,这些人不是早死,就是投身空门,了此一生罢了。别的不说,一个人既生为男人又转投生为女人,那他以后基本与情爱无缘了。从古到今,男女间的爱怨痴嗔被百般描画,演绎出千姿百态,样样动人心魄,欲罢不能。真相是爱情来源于想象,苟存于懵懂无知,植根于盲目冲动,被爱上的不过是对方脑中的浮光魅影,终有一日迷雾散去,多年夫妻视彼此为路人,一点都不奇怪。幸运的人在梦醒时半生已过,儿孙绕膝,早无暇落寞;不幸的人强扭姻缘,半生无话,处处提防,人前做戏;更不幸的人有缘无份,红线难牵,如断了弦的琴,或没下文的戏,像过不去的坎,横亘在生涯里,放不下,求不得,意难平,恨余生,覆水难收。一杯忘情水,清空旧忆,执念全消,来生或许遇到欢喜冤家,偿了今生夙愿也未知。好多故事说的动人,有情人在黄泉路上相遇,携手来世,可我怎么一次都没遇到?忘川河畔,我不是没有提灯守望,那么多次轮回,无人赴约,只有身旁鬼差的嘲笑驱赶。 而阎王口中的罪魂已经记不清轮回了多少次,但每次都不能喝孟婆汤,这无疑是全天下最独一无二,也最残忍的惩罚。 她记得自己有时投胎成男人,有时是女人,唯一不变的是相貌和性情。她犹记得自己最初出身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由于门阀间代代通婚,几大家族后人的长相都颇有特点,她继承了卢氏一门的经典长相,白净面皮,高直鼻梁和狭长凤眼,最有名的特征是眉心处有如掐过一般直插天庭。这般相貌在当下已算不上第一流的美人,顶多算端正而已,但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和后来的漫长岁月里还是颇受追捧的。用三姑六婆的话来说,一看就是当大少奶奶的模样啊。投生成男人时也大体不变,和当年家中的众多兄弟很像。 细细回想起来,每次的轮回,命运的剧本好像后妈写的。先是假笑着嘘寒问暖,再步步算计,环环相扣。每次投生的家里,都称得上家境殷实,父母双全,挑不出毛病。然而到了她这,虽阖家围坐,并不团圆,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有心爱之人,必不能执子之手;强行嫁娶,必不得善终;想要享天伦之乐,必无力生养;六亲无靠,朋友难聚;常得常失,颠沛流离;抑郁幽愤,不寿早夭;偶得遐龄,全是遗恨。我有过意中人,不是襄王无意,就是不告而别,总因为各种因由不能圆满。嫁为人妇,从未得一男半女,却总是要养活他人的儿女,似乎我从未真正成婚,却直接跳过成了母亲。我确实长了一幅坐镇中匮的模样,但若大的家宅都是牢笼,朋友亲人皆是羁绊。 忽然她的思绪被打断,那是堂上判官在宣读判决。 “。。。暴戾成性,不思悔改,屡造口业,诋毁圣明。。。 。。。。。使投于丹阳路氏为女,一生远离至亲,丈夫早逝,无宠无子,孤独终老。。。“ 哼,鬼魂冷笑一声,当年更缺德的胎老子也不是没投过,就知道在背后弄这些蝇营狗苟的下三滥手段,这阴间也没什么正义可言。一旁的小鬼趋炎附势,猛的拽起铁链把鬼魂不由分说拖走了。尽管被铁链摩的鲜血淋漓,脚下步履蹒跚,那个鬼魂还在不知死活的笑着,那笑声让拽着她的鬼差都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