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深刻到印入骨髓,——带着对衣如雪的爱慕与眷恋一起,再也无法被抹去。
有时候路筠自己也觉得神奇。他活了二十多年,好像都还不曾喜欢过什么人,居然一下子就已经跳跃到了爱一个人。而他爱的那个人……路筠回过头,看了一眼掩上的房门。
路筠很笃定。即使这个世界是假的,即使一切都是一场梦,但他的感情是真的。
或许“路筠”的确对他有影响,但是抛开了“路筠”,路筠想,如果他遇上了衣如雪的话,他也会爱上他的。
路筠不想多提,但他不否认,他很缺爱。
父母的角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从没有给过他安全感。路筠有朋友,虽然不多,但他的确有那么一两个朋友,可是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会问询他的冷暖,也没有人纯粹的只是爱他。
路筠真的很羡慕“路筠”。
“路筠”有衣如雪,这就够了。
就像他现在。
只要衣如雪能在他的身边。
就足够了。
糖霜雪球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散开来,那其实并不是路筠所喜欢的味道。
但……他真的很需要代替品。
路筠在心底里唾弃自己是个变态。
但是没有办法,他对于衣如雪的感情,原本就是疯狂的。
甚至因为不明的原因,从前的“路筠”,对衣如雪的占有欲似乎已经强到了近乎扭曲的地步。
两世结合在一起,路筠不得不承认,在面对衣如雪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努力披着正常人皮囊的疯子。
他的内心似有烈焰灼烧,面上却必须一片平静安稳。
——他不能吓到他的小师父。
也不敢吓到他的小师父。
一切都得慢慢的来。
不论再迫切,也必须沉下心来,徐徐图之。
***
裴远醒过来的时候,头不疼,眼不晕。甚至,他可以确定,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有像此刻这般的清醒。
裴远的记忆停留在了一片落日的余晖之中。那时的他已然白发苍苍。裴远漂泊了半生,孤独一人,无家可归。或者说,他不知道何处可归。
最后的最后,裴远也寻到了一处山谷。那里与曾经衣如雪生活的地方很像,于是,他便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最后的几年时光。
都说人一旦老了,就爱追忆往昔。裴远也不例外。
他的一生并不短暂,七十几年的时光里经历的风雨更迭,足够写成一部传奇。但是等到他真的想要去回忆一些什么的时候,却好像一切都如过眼烟云,唯有和衣如雪在一起的三年,是如此的生动清晰。
当年的裴远,总是觉得衣如雪不够喜欢他。
但半生过后,他终于明白,是他总在瞻前顾后,庸人自扰。衣如雪给过他机会,不止一次,可他从来也没有抓住过。
甚至,很多他都不曾留意过。
是他有错。
是他辜负了阿雪。
可他醒悟的太迟。
他把阿雪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裴远的生命定格时,他的手中,握着一只发簪。
那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木质发簪而已,但却是他和衣如雪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听起来多么的可笑。和一个人朝夕相处了三年,唯一可以凭借怀念的,竟然只有一只平平无奇的发簪。
且这枚发簪,并非是完全出于好意。
那是裴远和衣如雪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元宵节。
正月十五的夜里,镇上有灯会,且不必宵禁。小镇虽小,但热闹起来却是不输其他任何繁华的城市。各式各样的花灯挂了一路,看得人目不暇接,衣如雪被路筠拉着走在前边,裴远就跟在他们的身后。裴远没有认为灯会不好的意思,这只是衣如雪花在路筠身上的时间和精力,似乎总是远胜于他,这一点想法,使得裴远不论身处再热闹的环境,都索然无味,甚至感到吵闹与烦躁。
人群拥挤,察觉到裴远跟着的距离变远了,衣如雪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似乎是怕他跟丢,好不容易遇见个吹糖人的摊位,路筠去排队了,衣如雪往回挤过了人群,再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裴远不愉快的心情终于稍微晴朗了一些。
衣如雪拉着裴远停在了一盏花灯前边。
他稍稍侧过些脸来,有些期待的问裴远:“你看那盏绘了故事的花灯好不好看?”
裴远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那盏灯诚然是好看的,但是一整条街上前后左右都是灯,看来看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样儿。
于是,裴远点了点头,随口道:“还行吧。”
裴远一句“还行吧”说出口,衣如雪瞬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接话了,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只好转而提议道:“我看阿筠排队也排了一会儿了,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裴远:“……”
裴远的心里不乐意,但他还是选择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两个人沉默着走到了卖糖人的摊位,路筠的糖人刚巧做好。他买了两个,一只老虎一只兔子,路筠把小兔子递给了衣如雪,裴远不大看得上路筠那些小孩子的花头,但衣如雪拿着糖人,却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瞧见了个卖首饰的小摊位。摊位上卖的都是些便宜的手工玩意儿,有女孩子们带的绒花,编制的手串儿,还有简单雕刻的男式发簪。
衣如雪和路筠两个人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最后,衣如雪拿了个刻了流云纹样的乌木簪,比在脑后,问裴远说好不好看。
裴远没有回答。
其实好看是好看的。
但那是路筠挑的,他就不喜欢。
出于某种赌气的心态,裴远昧着良心说不太适合,转头随手拿了个款式更寻常一些的,和衣如雪说,这个更加沉静一些。
裴远看得出来,衣如雪其实还是更加喜欢那支流云发簪,但裴远给他挑了另外一个,他就还是很开心的接受了另外一个。
之后的几年里,衣如雪一开始常常戴那支发簪。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怎么见他用了。等到裴远发现这一点变化时,衣如雪似乎已经把木簪收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不用就不用吧。
裴远想,反正那只簪子不值几文钱,也没什么特色,当初他不过只是想要争口气,在自己的心里扳回一局而已。
再后来——
再后来,裴远和衣如雪,在武林盟里见了面。
裴远跑过去找衣如雪,衣如雪将那一枚发簪还给了他。
“您当时走的很匆忙,”衣如雪说,“虽然它可能不值什么,但是我思来想去,仍旧觉得,还是应该把它还给您,这样比较好。”
裴远:“……”
裴远的手里握着那支发簪,整个人浑浑噩噩,就连自己是怎么样离开的都不清楚。
当初离开山谷的时候,裴远是憋着一口气走的。
他知道自己和衣如雪分开了,但他始终不觉得,他们之间结束了。
毕竟阿雪心很软,很好说话,只要他……
他好像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衣如雪不要他了。
衣如雪把他送给他的东西还给了他。而三年的时间,他送给阿雪的,似乎也只有……这一只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