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的贼这么有前途?”宁掌柜刚安排那对客人离开,远远听见这话,立时乐开了花,“那这可不能是贼啊,绣绣来开坛好酒——这是爹的伯乐!知音!” “您也就能跟贼知音了。”阿绣翻了个白眼,反手就把这少年捆了起来,“还不交代?到底干哈来的!” 令枫被阿绣从二楼一路勒着脖子下来,差点就没缓过气,这会儿模模糊糊地见着一个颀长身影,霎那间被那几句清朗嗓音大嗓门感动得热泪盈眶,“宁将军,是你吗宁将军?我是令枫——您快让宁姑娘放开我——” 宁掌柜雀跃着的脚步听着这话时顿了一小下。 然后很快又继续雀跃起来,“哎哟你这孩子真会讲话,叫什么来着?令枫?” “是啊,是我,我是——” “虽然你说的很合我胃口但是,老宁我呀,一向十分睿智。”他笑着摸摸这孩子的脸蛋儿,“小子,你怎么连扯犊子都不会?好歹编一个就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个将军但是听完以后也会深信不疑的洗脑式感人肺腑型发言吧。” “我——” “好的我知道了这不可能是我难为你了孩子——绣绣,麻烦留给为父最后一段与这位知音告别的时间好吗?” “随你便呗——不过你要是敢放他走,今天绝对不会留你的饭。” “为父做事你放心。” 阿绣轻轻“哼”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回客房打扫去了。宁掌柜笑眯眯地目送自己闺女上楼,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楼梯尽头。 笑意瞬间从他脸上里消失,他顺手扯了把椅子在令枫面前坐下,眼里皆是玩味,审视,以及警惕,“小子,说吧,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令枫因为欣喜翘起的嘴角,渐渐塌了下去。 将军和他想的,好像不大一样。 十年前,这块陆地还是九州三国,两大江河,南蛮北夷中原分立,时不时要互相骚扰一番,然后边境的小打小闹演变成大规模交火,这仗好像是突然间就了打起来,但更像是因为酝酿了太久的平静,所以“嘭”的一声,爆发了。 密云位于三山两河交界之处,地灵人杰物产丰富,似乎占尽了天时地利,然后有个少年就站了出来——据说是天降的——但是他就是站了出来,揭竿聚义,一路火花带闪电打到汴梁城,顺便成就了他的统一大业。尔后九州平静了,这里作为传说中的潜龙之地,最终。 也还是最初的小破镇子。 不过出了个皇帝。 不过这些都是阿绣听她的囫囵老爹说的,这镇子看起来真的是平凡极了,与其于信宁二柱的信口胡说,不如先考虑考虑晚饭吃什么好。 阿绣知道她爹不可能乖乖听话,把那小子绑了见官,但是,直到午饭时,她竟然在饭桌前看到了少年乖巧的坐姿。阿绣揉了揉眼睛,转身就把手里的饭端了回去。 “不守承诺的人没有资格吃饭。” “绣绣你别生气啊——先听爹解释。” “我会再信你一个字儿?” “这孩子真的可怜!” “天生一个天煞孤星命格,死了爹娘孤苦伶仃的,一路流浪到此,虽说做了点儿不好的事儿,但是爹爹看出来他内在还是真诚的善良的坚强的,缺只是一个人生导师。” “哦?那你更应该赶快送他见官了,就让牢狱教会他迅速成长吧,呆在你身边只会越长越歪。” “这么弱小可怜无助的孩子,你忍心吗...” “哦?” “他都不会打架。” 在女儿出现犹豫神情的瞬间,宁掌柜趁热打铁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阿绣预备好的一记回旋踢在听到这句话时顿了顿。宁掌柜趁机真诚地抱住了自己的宝贝闺女,“绣绣,要给每个失足少年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她慢慢偏过头,迟疑的看向那个小伙子,而他正睁大了明亮的眼睛努力使自己看得可怜起来,阿绣的目光中因此出现了一丝丝怜悯。 “想不到他不止傻啊,不会打架算什么男人。” 不自觉就端着饭走过去了,连步伐都带着慈爱。“那你留下来吧,我爹别的不会,就打架特厉害。来,多吃点。” “绣绣,那是爹爹的饭,吧。” “爹,你一天吃五顿。” “...” “他还得长高高。” 午饭理所应当的在阿绣不停的嘘寒问暖以及莫名慈爱的长吁短叹中结束了。饭后,阿绣想起来这位不速之客好像还差个铺位,打量之前那间房与他忒有缘分,立即拍板赏给了这个新小弟。收拾完桌子后就冲着令枫招了招手,“小子,跟我来。”顺手提溜起人的包裹就走。 可刚走两步,一拍脑袋又折了回来,向宁掌柜附耳轻声道:“差点忘了,爹,我今天打扫客房,那客人把这个落下了,你看。” 摊开的手心里是一枚锃亮的银镖,宁掌柜皱了皱眉,却只是接到手中,一边不忘记嫌弃两句闺女,“你快把人带上去,做事做一半真是不礼貌。” “切,跟你学的。” “哎你这丫头——” “略略略,”她朝着自己的老不修爹爹做了个鬼脸,一边跑向令枫一边不忘记给宁掌柜安排活儿,“李阿婆要腊货,你下午帮李叔送过去,记着没?” “好好好!小冤家。” 总之,令枫暂且住了下来,就安顿在被阿绣抓住的那间客房,每日鸡鸣时起,跟着阿绣晨练,然后打扫大堂兼任跑堂小厮,偶尔还能帮厨子打打下手,十分勤勉。阿绣看他越来越顺眼,鲜少记起这是她那日逮着的小贼了,偶尔还会在晨练的时候提点他两句。 犯了事儿还有人顶包,美滋滋。 另外,他长得实在是好,近一个月以来,客栈的生意都好上了不少,不少小姑娘过来之后,都会偷偷地看新来的笑得一脸灿烂的跑堂小二,好像能瞧出朵花儿似的,明明一脸傻样。 “咦?绣绣?有什么事吗?” 分明看了他半晌的某人却掉头就走,束的高高的头发,脑门上张扬地翘着一根,而发尾极不规矩地跳跃着。 “哼。”气! 令枫更加摸不着头脑,原本想追上去问问,却被临镇的员外小姐叫住了。 “阿枫,可以给我看看菜单么?”那姑娘笑得娇娇怯怯,一双眼睛水汪汪,楚楚动人的很。令枫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拿着菜单走过去,一边顺口问道:“小姐,这桌儿上放着的没有了吗?”哪知道这姑娘的脸蛋儿一下子涨得通红,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了,话都说不顺溜了,“不,不晓得。”眼看着手中攥着的衣料子都要拽破了,一旁的丫鬟赶忙接过东西,“没什么事儿了,你忙去吧,一会儿再喊你。” “哦。”姑娘们都好奇怪哦,他摸摸脑袋,倒是也不纠结,转头就帮其他客人点单去了。 这边儿阿绣在后厨找了个苹果,抹了一把就蹲在角落“嘎嘣”地啃了起来,鼓着腮帮子,莫名就越想越气了。接着就被走路悄无声息的老板娘吓了个不轻。 “令枫还挺受小姑娘欢迎呢——哎哟你这洗没啊抓着就吃。” “洗了,娘,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呀!” “谁让你醋得全神贯注呢。” “谁醋啊...” 老板娘不置可否的撇撇嘴。 “对了,上回李阿婆托我找善子要腊货,听他说让你送去了,送没?” “让宁二柱去送了,总不至于他吃了吧。” “什么宁二柱,小姑娘这么没有礼貌——不过还真怕他坏事儿,你待会儿去问一声听没?” “你直接问他送没不就行了?” “我不太相信他——欸小姑娘怎么那么多话,跑一趟减减肥哟。” “晓得了。”她看着不小心说漏嘴的老板娘不太有底气的飘开之后,啃完了剩下半个苹果,撇撇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然后抬手一扔,精准入筐,心满意足地擦擦手往李家去了,路过大堂的时候还有精力给那傻小子扔个白眼儿,看着他越发懵的眼神,心情反而好了起来。 令枫又摸了摸头,眉头皱起来,转头问刚刚点完单的徐小姐:“小姐,我今天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徐小姐猝不及防,刚刚褪色的脸颊一下子又红透了,支支吾吾半天,依旧讲不出话。丫鬟见状又连忙把话接过去:“没有,你好的很呢,那桌儿客人叫你呢,快去!”说着就一把把他推开了。 姑娘们真的奇怪。 令枫看看徐小姐,又想想已经看不到背影的阿绣,摇了摇头。 嗯,那个姑娘最奇怪。 最奇怪的那个姑娘雀跃着跨越了一整个密云镇,到达李家阿婆门口。这里已经算是城郊的了,四方的枯树枝丫上的积雪厚厚一层,看得阿绣莫名打了个冷战,她赶紧抬手敲了两下门。 过了半晌,竟也没有半声回应,她愈发觉得不对劲,当即朗声喊起来:“阿婆!您在吗阿婆?” 一连又喊了好几声,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隔壁的张屠夫媳妇被喊了出来。 “谁啊,别喊了——咦,阿绣?” “是我,大婶儿,阿婆不在吗?” “那哪儿能在啊——你不知道吗?就前些日子,老死了!” 原本一脸笑意的少女,瞬间呆住了,正踩着雪玩儿的脚霎时就踉跄了一下,怀里顺带捎的果子也滚落一地。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