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走出去,弥望四周,到处都是我和华樘,长生树下,大殿内,墙角下,还有每一个拐角,他都拥着我,喘息叹息,面色潮红,我看着无数个自己,她们赤身裸体,如鱼得水的在他身上欢愉,竟是心满意足的迎合他的动作。 简直没眼看。 我转过身,看见形色的世界中,出现一个孤独的华樘,他坐在瑶池边,望着池水中正在纠缠的一对男女,“让你见笑了。” 我默了默,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那模样,有些叫人恨,还有些叫人难过。 “欲念不过是人的本能,和爱一样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垂手碰了一下池水,水中那一对男女竟就随着涟漪,化为幻影消失了,他朝我走过来,“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 我缓缓的后退,引着他不知不觉跟着走向大道中央,“这是我能决定的吗?现在除非我死,这辈子不都要在这里与你相见吗?” “我知道我的手段有时候太极端,但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答应你,从前的事再也不做了。” “先不必说的太远,你先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连翘是为何而死的?” 他微一沉吟,“她发现了我在服用仙骨,我不希望她四处散播这件事。” “你和多丽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我举荐给天帝的,因为我并不希望天帝把精力耗在你身上。” 一问一答之间,他走到了大道路口,却不肯再进来,他心中已然生疑了,目光微微一扫,“还有别人在这里。” 说话间,大道以正中为界限,将长长的宫道分成了并列的两条,一边还是深远肃静的天宫,另一边已变成凡尘的集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都看不见我们。 我向集市那一侧靠近,他想跟过来,却有些警惕,伸手过来,手一触碰到半空中无形的屏障,就猛然灼烧起来。 叠梦咒会使两个人的梦境相互重叠,梦境中出现彼此都熟悉的场景,在这一刻我的梦境,一半与华樘的重叠,另一半与赤鹿的重叠,我可以自由在两个梦之间走动,但他与赤鹿之间似乎不能互相穿梭。 赤鹿从集市的墙头上跳下来,望着对面宫墙下的华樘,“不必说不想见我这样的话,我也不想再见你。” 华樘抬手再次触碰大道中间梦境的分隔线,指尖瞬间燃起金色的火,他收回手,望着手上的烟,道:“我不过是想单独与她说几句,这都不能吗?” 赤鹿摇头。 华樘突将话锋一转,“我对你也算任意,即便我看出你身上的事,从头到尾也没打算告诉她,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我微微一愣,“什么事?” 赤鹿却道:“不要相信他的话。” 华樘嗤笑道:“原来你也有今日,连这点勇气也没有,你在害怕,你怕什么,怕提前失去一切吗?” 我心中一怔,望向赤鹿,在梦中他还是从前的面貌,高洁朗目,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可他却侧过脸,避开了我的目光,真的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华樘抱着臂,浅笑道:“看上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私的,但也不过是满足了你的私心,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告诉她,你不敢说,但是结局是注定的,不过我想让你知道,到了最后,一定是我亲手杀了你。” 赤鹿眼中的清光渐渐和光同尘,竟因为华樘的话有所触动,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只道:“别问了。” 却见华樘突然将双手按在梦境交接的屏障上,任凭大火在他手心灼烧,他依旧不放手,全身用尽力气向前推,那边的气流涌起,吹得他衣衫尽飞,只一瞬,他竟将自己的梦境推了过来,三个梦境居然出现了一片重叠的区域。 赤鹿大骇,反手在我额头上猛然一拍,一阵火辣辣的疼,我醒了过来。 赤鹿还在梦中,这副少澄的身躯一动不动的沉睡着,呼吸极其缓慢,仿佛每一刻就有可能要断气了。原本,他只是不希望华樘一再侵入我的梦中,所以与我叠梦,想在我的梦境上造一片区域,将华樘抵挡在外,但很显然今日的华樘今非昔比,每每与他对峙,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场一再强大,他之神力已显露出我们所不了解的一面。 与梦中的阴阴郁郁不同,山洞外是一片晴天,将群山照的山水明秀。 几日前,我们追着笙七的方向而来,见他的龙气隐没这片群山中,就追了下来,但最终还是跟丢了,只好在山里徘徊。 身后传来声响,却是赤鹿醒了,他想叫我,却先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的手冰凉冰凉,像从冬季走了出来,不等我多问,他已将嘴角的血擦掉,把染血的外衣脱下来丢向山洞深处,“没事,小事罢了。” 我问他:“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他竟全然不在意似的,万分轻松的承认了,“是有,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适合告诉你。” “现在就可以的,到底是什么事?” 他想了想:“其实,如果我不是赤鹿呢?”我吓了一跳,他又道:“开个玩笑罢了,其实我快要死了。”我愣了愣,他却笑:“你还真是好骗啊,走吧,下山去找人。” 这一秒,眼前他的背影在渐行渐远,下一刻似乎就要被阳光融化。 “如果你死了,我……” “胡说八道什么呢。”他站住了,回头看着我,又道:“就算我要死,你也必须好好活着的,别胡思乱想了。” 突然不远处轰然一阵巨响,地动山摇之间,整片的树木被什么撞的七零八落,我们来不及多想连忙跳下山,踏着树梢到了山沟,这一下便看到是笙七化出了本体,烛九阴巨大的身型撞歪了整条山沟的树木。 他的龙体遍体鳞伤,大片大片的龙鳞已经不在了,正裸露着大块的皮肤,皮肉翻卷,像一张张血盆大口,浑身都弥漫着浓厚的腥味,他因为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所以才无法维持人形。 胖胖正蹬着龙鳞趴在他的耳朵边上,鬼吼鬼叫:“这位大哥你醒醒啊!你变的这么大,一会儿把坏人引来了。”说完还想摇他的脑袋,手轻轻一用力,竟把他耳后一块簸箕大小的龙鳞给掰了下来,黑色的血涌泉一样流下去,胖胖吓的脸色惨白,一边想用龙鳞盖住伤口,一边哭了,“我还以为你这么大个头好厉害,怎么被他们追着打几下就不行了,呜呜呜你别死啊大哥!” 应天听见声响,回头看见我们,极焦虑的冲过来,“来的刚好,快看看他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救?” 赤鹿上前大胆摸了一下逆鳞,然而笙七没有任何反应了,他道:“伤的太重,怕是不行了,除非有人把元神分一半给他。” 胖胖道:“我来吧,是我从他口中掉出来,他为了回头救我才浪费了时间,被他们追上的,就算我报恩了。” 应天却把她拦下来,半歇间卷起了袖口,“我来吧。”不待我们再说,他突然张开手臂,抬起头,神情痛苦而隐忍,从他的眉心抽丝出一线蓝光,蓝光似有生命,缓缓的钻入了笙七的眉心,过了片刻,笙七动了动龙爪,缓缓睁开了眼睛。 蓝光从中间断开,应天筋疲力尽的往后仰,被赤鹿扶着了,他喘了喘气,又弯下腰去,汗从发间滴下来,“靠,这感觉……我的头有没有裂开,感觉要炸了。”他抬头时,看见笙七已经恢复了人身,捂着下身坐起来看着自己,便正了正面色,背手道:“没事就好,别随随便便死了,不好对你爹交代。” 大家一人拨了一件衣裳给笙七,择了一棵大树在树荫里坐下,一时之间竟不知以后要如何,天下之大更加不知去哪里落脚。 应天对笙七道:“你这次出手,可是有目共睹的,不怕给赤水惹上麻烦吗?你不怕连累家中人?” 他哽了哽,“其实,家妹阿乙早已瓮了,很多年前,她就嫁给了天帝,后来的事你们也猜到了,那日老父在,我不好当面点破,这么多年他只是接受不了现实,总是臆想阿乙还活着,那日卯月君到了府上,我也对他作过解释,至于老父,他时而神志不清,我只好将他送往赤水上游的隐蔽之处。” 赤鹿道:“你让卯月白走一趟事小,他半途被人劫走了事才大。” 笙七面色凝重看向赤鹿:“我正想同你说这一点,你错了,卯月君不是叫人劫走的,他是自愿跟着巡查的天君走的,是我亲眼所见。” 这怎么可能?我问:“太荒谬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笙七笃定的摆头,“错不了,因我几日前跟着你们闯入魔域的结界,我与家父回府后,便立即有两个天君带兵来查,我只道进魔域是烛阴氏职责所在,想抓人却扑了个空,他们不好为难,只得作罢,但那几日他们一直在赤水上空徘徊不肯离开。那日卯月君不知如何竟避开耳目,来了赤水,我对他解释了阿乙的事,他走时大为不悦,我思前想后有些歉意,便追到水上,却看见卯月君在与那两个天君谈笑,也不知他们三人说了什么,卯月君便跟着他们走了。” “你确定他没有被扣上枷锁吗?” “他满面笑意,怎么会是被迫走的?” 人心隔肚皮,果然深不可测,卯月这一举打的什么算盘?是为了回天宫享乐?想要从此投靠了九重天,还是他本就是天宫的一步棋子,现在终于归盘了? 原本我还想过,我们不该丢下他,应该立即策划去救他回来,现在看来,真的毫无必要了。 众人无言,心中颇有些沉重,卯月多半是叛变了,毕竟于他而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一起对抗天帝,更加没有对往事的伤害说过一句原谅,他的乐趣就是这一世要过得匡然坦荡,及时行乐。 近日来真是诸多打击,看来即便将有一战,多半也是背水一战,胜算不大。 “其实还有一事。”笙七忽道:“我们烛九阴原本长眠于深山地下,只是在祖辈时被天帝逼出深山,遣入赤水,我们并不属于赤水,它水质酸毒,久居之后,大多数族人都患上奇怪的病,而且无药可医,从很早起我们就想回到深山,但家父总想息事宁人,一直不敢违背九重天的命令,更加不敢做多妄想,如今他无法再支持烛阴氏,已转交我来掌控族中大局,我这几日在想,或许你们的选择才是对的,这样一个生杀予夺、视如草芥的帝君,不配继续在位,这世间总该有声响。” “你的意思是……” 他抱拳道:“若诸位一意推翻天帝,绝不会是孤军奋战,烛阴氏愿不顾一切鼎力相助。”他看了看赤鹿,有看了看应天,“我相信赤鹿,也相信你。” 应天为之一动,却别过脸去,低声道:“真是个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