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内升起了淡淡白雾,咕嘟咕嘟,茶香四溢,这还是信义公主离开长安之前留下的蜀中茶叶。姜黎与长泰郡主对坐于曲足案两侧,茶汤成后,姜黎递了一杯给还在暗自啜泣的长泰郡主,“你先喝一杯罢,慢慢说。” 姜黎是没想到还能心平气和地跟长泰郡主坐下来说话。许是跟信义公主相处久了,也渐渐变得不骄不躁、平和容人,她记得那日信义公主说——不过是看吃茶者是什么心境罢了,心旷神怡、身外无物,茶自然就清香好喝,若是心情糟糕、大悲孤苦,那就是另一番滋味了。现在想来,倒还真是这么回事。 长泰郡主接过茶盏,却没有喝的心思,一双美目期盼地看着姜黎,“表姐答应帮我了?” 没办法,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去平和容人。姜黎看着她道,“说与不说,在你。” 她起身就要离开,长泰郡主忙拉住她,“安定阿姐!我说!不知道表姐知不知道,皇叔……被祖母关了禁闭……昨日,羽林卫将我阿兄居住的武元殿团团围住,说是奉太后之命,来保护长沙王,我阿兄不得出武元殿半步,这不是变相地监...禁.吗?皇叔与祖母的斗争,为什么要牵扯到我阿兄呢?我阿兄……我阿兄什么也没做啊!” “长泰!”姜黎看向她,“慎言!” 长泰郡主突然捂住了嘴,惊慌失措地看着姜黎,太极宫中,她怎么就敢妄自非议……幸好,没有被别人听了去。 姜黎敛眉道,“既然还许长沙王留在武元殿,就说明……事情还不是太严重,过了这个风头,长沙王自然能出来。” 姜黎声音清淡,长泰郡主已经顾不得其中的疏离味道,忙问道,“那几时能放出来?武元殿现在不得进不得出,我真怕阿兄熬不过去。安定阿姐……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去求求祖母,祖母最疼你了,求求祖母放了我阿兄,我阿兄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自有论断。”姜黎抽回了衣袖,她是不相信长沙王无辜的,如若无辜,阿婆又怎么会派兵包围武元殿。她在案前坐下,“长泰,你若不肯告诉我实话,就请回吧。” 长泰看着此刻淡漠疏离的姜黎,似变了个人,轻咬樱唇,下定了决心般轻声道,“我是……真不晓得。阿兄平日里做什么是不会与我讲的,我只知道他与皇叔走得很近,我觉得大半是与皇叔被困有关。” 绕来绕去,还是跟天子被困有关。只是在太极宫低调地几乎透明的长沙王,到底做了什么呢。 *** 紫宸殿庄严肃穆,鹄首相望。姜黎走在宫道上,手突然被身侧的长泰郡主握住,“安定阿姐,我怕……” 姜黎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蛮铁石心肠的,看她一眼道,“怕的话咱们可以回去。” 长泰郡主立马不说话了,乖乖跟在姜黎身后。荆王地位不显,不像楚王、赵王那般掌一方军政,连带着他们兄妹俩在太极宫都没什么地位,此番兄长蒙难,姜黎……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不能再得罪姜黎了,尽管她现在真的很怕,威严在上的圣武太后,虽是她的嫡祖母,却从不敢真的将她当作祖母去依赖,圣武太后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紫宸殿外,宫人素琴迎向姜黎,“郡主稍等等,容奴婢去通传一声。” 姜黎一怔,她来紫宸殿极少有如此正式的时候,待看向素琴,素琴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后在里头呢。” 姜黎马上心领神会,怕苏皇后来紫宸殿,不是寻常请安喝茶这么简单。 紫宸殿内,一对婆媳,亦是一对祖孙,一上一下,相对而视。苏皇后身穿皇后朝服,跪于地上,却不卑不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倔强。 圣武太后立于殿上,回首看向苏皇后,“哀家真是……宠坏你了!若非哀家发现,你……打算瞒哀家到几时?!” 帝后居然近两月不相见,着实让她生气,可更让她雷霆震怒的是——成婚两年以来,天子居然一直偷偷给皇后服用避子汤药! 难怪……难怪成婚两年,皇后一直无所出,当真是狼心狗肺……好一个杨元嘉啊! 苏皇后没有被圣武太后的雷霆之怒吓到,反而跪的更加笔直,可双眸之中,隐含薄雾,“那儿臣又当如何?像嫔妃那般逢迎争宠吗?儿臣自有长武苏氏的骄傲,母后……儿臣做不到!” 一声长武苏氏的骄傲,让圣武太后心头一颤,她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像……真的是有些像…骄傲不折,倔强不弯,打碎了牙也要往肚里咽。圣武太后叹了口气,这事儿说到底,她亦是极委屈的,身子虽无大碍,终究也是受了伤,口气遂柔和不少,“既然是长武苏氏的女儿,就把眼泪吞下去。” 苏皇后闻言一怔,轻仰了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圣武太后回到主位上坐下,叹气道,“行了,别跪着了,先起来罢。” 素琴看准时机,上前禀报道,“禀太后,安定郡主与长泰郡主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圣武太后冷笑,“她倒是会找人。宣。” 姜黎并长泰郡主走进殿内,行礼请安。还未等姜黎开口,圣武太后就先口问道,“长泰,你所来何事?” 圣武太后威压之下,长泰郡主一下子就忘了词,扭头去看姜黎,姜黎正欲回答,圣武太后道,“看阿黎做什么,长泰,哀家在问你,你所为何事?” 姜黎蹙眉,直觉告诉她,长沙王这次……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出来的了……侧目看到苏皇后,苏皇后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长泰郡主扑通一声跪下,“祖母……我阿兄,我阿兄是无辜的……求您老人家放了他罢……” 半晌,圣武太后都没有说话,长泰郡主心惊胆战地抬头去看,却被圣武太后的眼神吓了一跳,那是怎样的心沉如海,不怒自威? 圣武太后出声和煦,长泰却听地心里一沉,“无辜?你倒是知道不少,来,跟哀家说说,长沙王为何无辜?” 长泰郡主一惊,到底因为什么,她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单纯地想救兄长出来,圣武太后这番话她不是听不懂,若她再说,会不会当作共犯处理? “祖母……孙儿……孙儿只是相信兄长,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求祖母开恩!” 圣武太后不想跟她再兜圈子,已然淡漠开口,“长沙王谋害皇嗣,其心可诛,哀家没有把他交大理寺,已是开恩。你再为他求情,一并论处!” 谋害皇嗣! 短短几个字,听得姜黎心惊,苏皇后低着头不置可否,姜黎默然……那就是真的了……但是怎么会,长沙王一没野心,二没实力,为何要谋害皇嗣?况且后宫之中,没听说妃嫔有孕啊…… 长泰郡主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姜黎——她的救命稻草。姜黎心里左右挣扎,她虽然没有答应长泰郡主会救长沙王出来,事先也跟她约法三章,可终究还是带她来了,况且,她受不了长泰的眼神——全部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你的不作为,可以要了别人的命…… 长泰郡主看姜黎不开口,已然觉得毫无希望,还想再求,却看到圣武太后闭了眼,求情之话哽在口中,再说不出来。 大殿里安静地可怕,长泰郡主不再求情,却也不走,只呆呆地瘫倒在地,圣武太后开口道,“素琴,送长泰郡主回去。” 姜黎轻叹一声,与素琴一道扶起瘫倒在地的长泰郡主。圣武太后道,“阿黎,你留下。” 姜黎称是,琢磨着一会又要被阿婆责骂一番了。看着长泰郡主步履蹒跚地走出紫宸殿,觉得她之前算计自己的那点事,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圣武太后看着一言不发的姜黎,道,“阿黎,你是否愧疚?” 姜黎低着头,思索了良久,“阿黎没有答应长泰任何事,阿黎不愧疚。” “很好,那你可知错?” 姜黎一愣,看向圣武太后一如深渊的双眸,定定道,“阿黎不知。” 圣武太后不气反笑,“好一个不知,你同阿洺一样,都是哀家教出来的硬骨头。” 苏皇后听到自己的名字,亦低头不言。 “你都不知道所为何事,就敢轻易出手,你虽没有允诺什么,但终究是带她来了,这与允诺了又有何区别?” “这般被人利用,如今没有做到,你觉得长泰不会记恨你?” “有时候善心,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还会中伤自己,阿黎,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