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都看见了就很微妙。
说了等于白说,席若泽根本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看见了多少,还有所顾忌不敢糊弄。
湖边的冷风低低地吹过来,席若泽冷汗被风一飕,脑子却灵光起来:“哈!瞧见我杀敌的英姿,也不必起了仰慕之心吧!”
他这句话说出去就是活跃气氛的,但栗浓没有顺着他的玩笑轻松起来。
栗浓鲜少垂着眼睛微笑,席若泽心里一惊,她这样笑很像是在迁就什么,栗浓可从不迁就别人。
她张口想要说什么,结果阿及偏来打岔,他跑过来给席若泽送衣裳。阿及这么多年仍是老样子,大咧咧的,直着眼睛看了栗浓一眼,栗浓蓦地心生惭愧,又犹豫起来,止住不说了。
她这样欲语还羞,吓得席若泽以为出了何等大事。心急如焚地催着阿及快些走,阿及好心送衣服反被急赤白脸一顿撵,转过身就指天指地地骂。
席若泽赶完阿及,自己也烦躁了,料想栗浓不过是还要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之语。他本还盼着有过一遭英雄救美,事情能有一些转机,但栗浓倔得跟头驴一样,席若泽一想想她的性格,便彻底不指望什么了,只冷冷地看着她。
栗浓抬头拨了拨自己散乱的鬓发,趁着抬起手肘的时候深深吐纳几次,她直接开口道:“你过来洗干净,是不想让我看了担心,是吗?”
席若泽眉间微微一跳,嘴硬道:“你竟也会往好了想我。”
栗浓没搭理他这点奚落,继续道:“说实话,倘若刚刚你没有来湖边清洗,而是顶着一身血污直接来到我身边,三言两语草草带过杀敌过程而你身边那个小宦官会把你如何如何英勇,怎么怎么不畏,受了多少伤仍不吭声添油加醋说出来……我会认为,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提出狩猎邀请的是他,千钧一发杀到是他席若泽有能力把一出老套的戏码唱到曲折动人。
来湖边洗去代表功绩与伤痛的血污是个临界点,表现出席若泽的态度究竟是你一定要看到我为你付出多少还是我不想对方为我担心。
栗浓对席若泽的信任度飞速下降,以至于她躲在侍从身后看厮杀的时候,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神情。
她怀疑这是设计好的桥段,每个人都是演技精湛的伶人。
如果一切都建立在怀疑的基础上,那席若泽的最后一步也可以被怀疑成做戏的一部分。
湖风拂面,席若泽还滴着水珠的脸刺骨地冷,他的眼睫眉毛都是湿的,像一座经久暴露在雨下的雕像,坚毅磨损,整张面容都不可控制地脆弱下去,他冷冷地呵了一声:“最后一步?兴许就是我棋高一着,叫你防不胜防呢。”
他开口就是刺儿,面对栗浓,他从不圆滑。他心如坠冰窖,决绝地想,罢了,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
他做好了栗浓拂袖而去的准备,栗浓却没有。
她没有说话,抬手按在他手臂被刀划破的地方,席若泽登时呼吸一滞,手脚僵住不能动弹。
其实皮肤只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刀口,根本算不得伤,栗浓却是有备而来,实现管医者要了伤药绷带。
她沉默着为他裹伤,席若泽就愣愣地看着她,盯着她垂下的睫毛。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觉得栗浓长得标致就是栗浓低头煮汤,他发现她的头顶有一个很好看的发旋,而后便不受控制地目光移下去,盯着她的眼睛和脸颊。
“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还在发愣,忽地听见栗浓这句话,栗浓慢慢抬起眼睛:“别人把你想的坏了,你就好像赌气一样,既然如此,我就坏给你看,小孩子也没有你这么自暴自弃。”
席若泽被她说中心事,气倒是彻底不气了,反倒更加委屈明明你一直冤枉我,还不许我赌气吗?
栗浓今天忽然开了天眼,猜他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她郑重地开口:“我为我龌龊的猜测向你道歉。”她顿了一顿,极为诚恳道:“我也收回之前的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是我。”
席若泽心肠百转千回,最后居然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栗浓挑了挑眉,笑着偏过头,看着夕阳下的湖面,微风徐徐,波光粼粼。
她为何相信席若泽?
她眼睁睁地看着席若泽结束战斗,一步一喘地向她走过来,他的形容狼狈,汗血将碎发黏在脸上,大口喘气的样子很难看。
如果是演出来的,为何这么不顾及形容呢?
但栗浓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她不想他看到自己,躲到小宦官身后去,却又忍不住露出眼睛看他。
而他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去了湖边。
栗浓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背是弯的。
席若泽怎么可能弯腰驼背?
如果他真的在演戏,他事先嘱咐医者提前扎醒她,他一定会留给她一个最伟岸的背影走进夕阳余晖里,整个画面像幅像浓墨重彩的画卷。
栗浓从他及时赶到那一刻开始怀疑整个事情是他设的局,可在他强撑着走进如血残阳时,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除了愧疚,脑海里就只有他跳进水里的噗通声。
她没有亲眼看见,反而挥之不去。
还有那个刀柄上的卍字,她凶狠地把刀戳进刺客胁下,那人的血溅到匕首上,刻字又浮了出来,一直到现在,那红色还陷在刻痕里,一样也是挥之不去。
她拨着脚下的白色石头,像是故意找个由头把头垂的低一些,不用和席若泽对视。
“我没有派人监视你。”
栗浓抬起头来,席若泽反而别扭地撇开脸,他沉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喜好是我买通了你们府里厨房的老妈子知道的,也就是近两天为了投你所好才收买的至于漳王的药……”席若泽表情古怪,很不服气似的:“我毕竟在长公主手下待过,漳王殿下的一些动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直找药虽然鲜为人知,但又不是什么可以隐瞒的秘密。我听说过……而已。”
栗浓听了他的解释,歉意倍增。
席若泽却又十分执着地补充了一句:“但我说漳王在药里下毒不是气话,我就是怀疑他!”
栗浓被他这点小肚鸡肠弄得想笑,但又因为他生气,不敢笑,只得呐呐道:“对不起。”
席若泽横眉立目,凶道:“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
只说对不起的确太干干巴巴了,栗浓也觉得很不像样。但席若泽是不是太凶了?
栗浓胸口闷的很,她小心道:“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