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小宫女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见我张开眼,她还凑了过来好好端详了一番,似乎还没睡醒,觉着自己看错了,又转过身,再回来看了一遍,没错,我醒了。 眼睛肿肿的,不是没睡好就是哭成那样的。 我才知道我压根就没有出去看望妖孽,从那齐家回来,就一直将自己闷在被窝里,若不是小宫女习惯了我跳脱的性子,觉着不对劲,恐怕我这高烧不把自己烧死也烧成个傻子。 不过怪异的是,梦中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在现实中也丝毫不差地发生,只是过了些时日,父皇终于顶不住越来越多大臣的进谏与民间沸沸扬扬的流言,将前线艰苦奋斗的齐家人,匆匆忙忙给召了回来。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应当是一个本应因丧子之痛而神志不清的妇人,为何能条理清晰,一字一句地陈列齐三公子的异常之处,她沉稳端庄,着装严谨,反倒是风尘仆仆赶回皇都,来不及整理洗漱的齐相稍显狼狈,纵浸染官场十余年,浮于表象的惊诧和恐慌,仍然没完全能掩盖住。 “尸身确是我儿的尸身,只是不过是金蝉脱壳的把戏。”她仍不紧不慢地说,丝毫不察觉齐相已是目眦尽裂,“婢妾就这么一个孩子,若是真的意外失足落水而亡,婢妾认命,但是若是为了别人的野心腾位置,婢妾不认。” 堂上呈上来了几封信,被草草烧了一部分,但是依稀看出些字迹。 “我儿失踪期间,婢妾无意中听见齐相与一女子谈话,听口音应是南方人,此后婢妾处处留心,便留下了些书信,才知我儿落水,并非意外。” “婢妾装疯卖傻多年,不过是还我儿一份安宁,望圣上明察。” 原是那位落水后脱胎换骨的齐三公子,根本就是另有其人,我单想着同这样的人谈笑风生,就觉得毛骨悚然,当时我便觉着奇怪,一个平日名不经传突然受圣上宠信的公子哥,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娇体弱的国师,他俩是怎么杠上的? 平日里时不时就掐我的脸,到底是图个乐趣,还是,因为自己就带着张皮,所以怀疑别人也带了张? 带我逛窑子,是为了试探老妖婆?不,也许是为了试探狐狸。 我只觉得我的心狂乱地跳了几下,觉得还是叫个资深的老太医给我瞧一瞧的好,谁知道他给我涂的药里面有什么鬼东西。 连着信一起呈上来的东西,更触目惊心,太多太多了,除了城防,北国各城的军队调动,还有些许琐碎的各皇亲国戚,文臣武将的交易,喜好,忌惮。 只是散落的一小册,密密麻麻的,包罗万象,其中,关于皇家的,最多。 “齐相,你如何解释?”父皇的嘴角抽搐了下,看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吓得不轻。 “圣上,”齐相拱手,有些颤颤巍巍的,“圣上不觉得,这份诉状,来得太巧合了吗?” “朕相当清楚此事的影响,”父皇摆足了架势,“若非如此,此次的对质,怕是在文武百官到齐的早朝上,而不是在这!” 是的,只有零星的几个心腹,还有不知为何会被传到这旁听的我。 “若不是前方战事拖滞,朕本是想待你得胜归来再从长计议,可朕等得起,百官百姓等不得!此刻民心惶惶,只怕不待那南国攻城,便乱成散沙,不堪一击。” “圣上,此皆为南国的离间之计啊!”齐相哀嚎一声,“此贱妾本就疯癫数年,亲儿不识,不知所图,又一妇道人家,怎知如此机要之事,定是受人蒙蔽指使,欲污蔑微臣!” “圣上!”又有一人跳了出来,“臣弟生前孝顺,为发疯的生母得静养,亲迎其上山间别院,只是料到自身凶险,遇害前几日才护送了生母下山。” “如此孝顺之人,又怎会是他国奸细所饰!分明是她,才是所谓奸细!见臣弟才绝惊艳,恐成大患,便痛下杀手,如今,又假惺惺地演一场母子情深,污蔑齐家,不过是为了动摇军心,以达目的!” 桌上的葡萄倒是挺新鲜的,颗颗玲珑剔透,青翠欲滴,有好戏怎少得好吃的。 “是吗?不得不说这也是个最好的掩人耳目的方式。”那位妇人轻叹了句,“若不是婢妾装疯卖傻,又手握证据让其有所忌惮,恐怕早已小命不保。” 而今正是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说到我最敬佩一人,还是妖孽,与外祖父闹腾的本事那是不相上下,生前死后,都闹得鸡犬不宁。 不过要说到齐家人的方式,只是温和儒雅的多,单单应了句君子动口不动手,莫说是君子,女子倒也是如此,反倒是少了老妖婆的那份撸起袖子的看头。 “婢妾与我儿本就是庶出,借了那人的手,才算是说些话有些分量,圣上信与否,其实并无关系,婢妾也不指望以一己之力抗衡。” “婢妾说,是因为想有人听到,这就够了。” 促不及防,那妇人抽出匕首,极其精准地往心窝那方向一扎,血光四溅,地上绣的那血红的牡丹旁又开了一朵。 一众人一惊,刷得站了起来,齐相的脸色甚是不好看,那人抽搐了几下,彻底断了气。 这下可糟糕了,我心中掂量着,她说的话,也许真没有人信全,但至少,已经埋下了这么根刺,妖孽的死,本来是让大有取代宁家趋势的齐家从风口浪尖上扯了下来,她这么一搅局,父皇再想留一手保住齐家,怕也是难了。 这么接二连三地打压臣子,灭杀功臣,说不定好猜疑多忌惮,忘恩负义的暴君的名头就冠到我父皇的头顶上了,朝堂上还有谁会忠心耿耿地任人差遣呢? 但那妇人呈上的东西,实在不得不让父皇忌惮,且不论齐家是否叛国,就是将那样的东西为自己所用,也甚是令人不安。 于是,无可奈何,齐家被抄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