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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等着家属的,是孩子的后事料理。
即便失去支撑,人依然要向前,哪怕是爬着。
时间不等人,也无情地推着人迈步。
江见疏拉下口罩,深深叹息一声。
手术室里家属哭声哀戚,乔柚走到他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吗”、“没事吧”这种没话找话在此时压根没意义,也显得苍白多余。
江见疏说有点意外:“怎么过来了?”
“我就想过来看看。”
他手术服上沾了血和别的东西,没和她离太近,手上手套已经摘了,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我没事,先回去等我吧,这边结束了我就回去。”
乔柚却没回,她看着那个了无生气的孩子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父母跟在旁边,死死地拽着床缘,像是想从阎王手里把孩子拽回来。
他们进了电梯,电梯负行,去了太平间。
乔柚只跟到电梯外面。
不一会儿,江见疏来找她。
他换下了手术服,白大褂一尘不染,那个孩子最后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不复存在。
他们沉默地往回走。
乔柚不知道他是不是习惯了这种分别,也不知如何开口问,思考片刻,轻轻勾了勾他的中指。
男人敏捷地捕捉到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便松开。
“江见疏,你今天下班后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悄悄问。
“你做?”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江太太,你确定你还记得怎么开火吗?”
“……你看不起谁呢?”
“乔柚。”
“?”
乔柚还以为他叫他是有话要说,见他迟迟没有下文,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的反问,气得差点没对他的脚狠狠踩两下。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沉重的气氛稍有缓和。
推开值班室的门,两人都顿了下。
里头年轻的男生也被他们吓了一跳,抹了把眼睛仓惶起身:“江老师。”
他眼眶通红,脸上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看上去十分狼狈。
乔柚有印象,这是昨天见到的实习医生之一,叫应恺。
男生尴尬得脸红到脖子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话。
江见疏揽了下乔柚的肩把她带进屋,然后关上门。
“不用不好意思,想哭就哭,”他对应恺说,“这里没别人。”
应恺的目光滑向乔柚。
江见疏:“你师娘,不是别人。”
乔柚深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在一边坐着没多说话。
应恺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直到江见疏按着他坐回椅子上,手在他肩头顺势拍了两下。
得到安抚的男生顿时再也憋不住,捂着脸慢慢佝偻下身子,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压抑而痛苦。
“江老师,那个孩子真的救不回来了吗?”他哭着问,“她还那么小,才八岁,八岁啊……”
江见疏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旁边坐下。
“明明下午的时候救回来了的,不是脱离危险了吗?”
“她父母以后该怎么办?”
……
应恺来到医院实习不过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虽然忙碌,虽然跟着江见疏观摩了一场又一场的手术,但每一场都以成功收尾。在学校他也曾听老师说过无数的生死离别,也曾因而心有戚戚。然而来到这里实习后,他愈发觉得江见疏就是神,只要他拿起手术刀,就不会有失败的手术。
医生的手是一双可以起死回生的手。
这样的心态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非常自大且傲慢的,轻视手术台,也蔑视生命。
现在,他为他的自大与傲慢付出了代价。
江见疏不是神,他也不是,所有的医生都不是。
他们都只是病患的代理人,替他们和死亡拔河,与死神较量。
“世间无神。”
江见疏看着他佝偻的身躯,淡声说。
“生命的重量远比今天压弯你的孩子重得多,”他说,“但也没有谁的重量,重得过她。”
“你该尽力,而不是‘一定’。”
-
应恺哭到最后没动静了,乔柚有些担心,结果江见疏一看,是睡着了。
饶是江见疏都有点无语,盯着男生维持原样的姿势看了会儿,发表评价:“这姿势都能睡这么香,厉害。”
两人最后也睡了会儿,八点江见疏起来交班,不忘把睡成死猪的应恺也薅起来。
应恺那睡了一觉之后肿得两颗核桃似的眼睛惹来医生护士的注目。
张听月昨晚也在,只是一夜都留守在急诊科,此时见到应恺这副模样,多少也猜到为什么,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说别的。
“江师兄,你没事吧?”她问江见疏。
“没事,”江见疏脱下隔离衣挂在椅子背后,“我回去了,今天辛苦你。”
“好,你多休息,”看见等在门口的乔柚,她愣了下,接着促狭笑起来,“快走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八点日头刚起,早晨气温还是偏低的,应恺跟他们有一段顺路。
乔柚实在看不下去他那两个核桃眼,吃早餐时顺便买了两个水煮蛋给他敷眼睛。
应恺受宠若惊:“谢谢师娘。”
江见疏在取餐口替他们等餐,乔柚闲着便跟他搭话:“你跟着你江老师多久了?”
“两个星期,”应恺想了想,“但是江老师之前也有去我们学校代过课,也办过讲座。”
江见疏上课?这有点新鲜。
“他给你们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乔柚好奇问。
应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磕巴道:“挺、挺好的,知识点都讲得清晰明了,解剖课也教了我们很多……”
乔柚狐疑地看着他。
刚刚经历过社会毒打仍然稚气未脱的男生眼神闪避了一下。
立马被乔柚抓个正着:“那你怕什么?”
应恺瞅一眼不远处的江见疏,小心翼翼地道:“就是……每次上完课都有好多女生围着江老师问问题。”
乔柚:“这有什么好怕的,问个问题而已。”
“还有女生跟江老师表白过……”
“……”
“不过肯定被拒绝了!”应恺气势又回来了,“江老师绝不是那种会跟学生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哦……那你意思是会跟学生以外的人搞?”
“!”
应恺手里的水煮蛋差点崩飞。
“在说什么?”江见疏端着两碗馄饨回来,顺口问道。
应恺:“没说什……”
乔柚:“哦,在说你乱搞男女关系。”
应恺:“!!”
江见疏看了一眼应恺。
应恺忙把两枚水煮蛋放下,郑重道:“江老师,天地可鉴,我绝没有乱说话。”
乔柚:“那就是我乱说了?”
应恺:“!!!”
江见疏笑出声,手背蹭了乔柚的耳垂,也不知有意无意:“别逗他了,单纯大学生经不起骗。”
乔柚被他的手背蹭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没再玩弄清纯男大学生。
和应恺分开后,江见疏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你还是回家睡觉吧,”乔柚说,“我也想回家睡觉。”
“难得休息。”
“难得休息就更该休息。”
江见疏笑了声,乔柚抬眸盯着他的侧脸,突然发难:“所以你没有乱搞过男女关系吧?”
男人抬眉,不徐不疾地说:“除了你,我还能跟谁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