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牧是此次从崇明府受邀到邺城的商贾之一，主要经营棉麻丝织品一类，在崇明府的夏孜一带薄有名声。

不是他不想沾手更加暴利的糖、茶生意，实在是崇明府一带，糖和茶产业链已经十分成熟，哪些地区能产糖，哪些商贾或世家收购糖，已经是生意场中默认的规则，若有人想破坏规则，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后面新来的想要分一杯羹，往往只有三个途径。

要么得贵人青眼，有幸合作之后，被拉进去，要么有大运气，且花很长时间从其他地区拓展商路，而最后一种情况，就是今天这出了。

新糖问世，渠道还没有定下，人人都有机会。

从客舍出来，眼见其他人也都整装待发，郑牧也上去攀谈。

几人就昨天入住至今的饮食起居感受交流了一番，意外的发现虽然昨日姬家大小姐并未亲自迎接，只是指派了几个管事和下人招待接应，竟然已是他们出门在外少有的舒适体验了。

没有各种主宾之间必须你来我往的交流辞令，没有什么游览当地领略风土人情的安排，众人下了船，被带到环境清幽的客舍，鲜美饭食送上，热水沐浴，然后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饮茶，精神百倍。

不很隆重，但足够舒适，几人不约而同含蓄地赞了一声姬家的接待，就聊到了今天的正题，品糖宴上。

郑牧露出思索的神色：“邺城这块地方似乎也产糖已久，想来技艺纯熟，也不知今日新糖是何等模样？”

“不是我说，姬家女安排的招待虽然不错，但是这个糖嘛，”郑牧对面，一个穿着杏黄色直裰的管事模样的人露出恹恹的神色，“我受我家东家所托，这些年来，已经亲身目睹过不下五种新糖，全然是换汤不换药的老方子，就只是赚个新糖的噱头罢了。”

这位管事的话明显引得几人共鸣，他们几人跟郑牧熟悉，也都想要沾手贩糖生意而不得。众人都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世间糖方当真已到了尽处。我去年经人介绍看的一种葚糖，味道有些焦香，带酸味，不如普通糖甜，是紫黑色的，与旧糖没有太大不同。若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据说里头非得加桑葚，可桑葚只有初夏才结果，采摘还废人力，这样一来，想要成规模生产几乎不可能。这不是坑我吗……”

“我倒是遇到不错的，名曰清糖。颜色倒是好看，比之一般的糖透、亮，品尝起来如浸月含泉，我本想买下，一问价格，是市面上的糖的价格数百倍，当时我犹豫了半晌，就被人抢了先，如今听说清糖在望都也有了些声名，那些高门供奉们都很喜欢。可惜了我当时那一犹豫。”

几人发着牢骚，总结起来，便宜不好占，好占不便宜。

这其实是可以想见的，几千年前人们用麦芽发酵制饴饧，到现在取柘榨汁做石蜜，再加上山野之中能够寻到的蜜蜂酿制的蜜糖，千年来，人们几乎把种种能制的糖都做了个遍，新糖再新也新不到哪里去了。

到最后就算再有新糖出世，要么是换汤不换药，要么造价奇高，毕竟饴饧和柘浆能流传至今，就是因为其能恒产，制备相对简单。

这就使得，尽管新糖问世，对于很多想要涉足糖类生意的商人来说，是个大机缘，但是新糖本身如果不能足够出色、令人一见倾心，就很容易被产量低，成本高，受众习惯了以前的糖等等条件制约，非常容易亏损。

郑牧想要涉足糖类生意，但也更明白自己还年轻，需要谨慎行事，免得钱没赚到，反而把自己的家底都赔了进去。

这次随船来邺城，更多的其实还是想跟其他大商人打好关系，走第一条路，抱个大腿什么的。

一番交谈下来，大家对于这次新糖主要还是持悲观态度。也有人抱有侥幸：

“既然姬家敢放言收集天下名糖，借此推出自家的新糖，那肯定是自信这次的新糖能够力压群雄了。”

“具体如何，品糖宴上自会见分晓。”郑牧见昨天那几个面熟的管事过来请人了，便道，“时候不早了，去赴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