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托布鲁克(1)(2 / 2)燃烧的密码首页

伊什梅尔正蹲在他身边。一直以来总是这样:两个男孩一年到头都一起待在沙漠里,伊什梅尔早晨总是第一个醒。这时他说:“你有很多心事,堂弟。”

阿赫迈德点点头。“这是一场战争。”

伊什梅尔拿来一个装饰着宝石的小碗,碗里装着水。阿赫迈德把指头在水里蘸了蘸,洗了洗他的眼睛。伊什梅尔走开了。阿赫迈德站起身来。

女人们沉默而温顺,其中一个给了他端来了茶。他没有向她道谢,接过来飞快地喝掉。他吃了点冷米饭。在他周围,营地的人们开始悠闲地劳作。看起来家族里的这一系还很富裕:有几个仆人,很多小孩,至少二十头骆驼。附近的绵羊只是羊群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应该在几英里之外吃草。骆驼应该也还有更多。它们在夜里四处游荡找草叶吃,即使有一条腿被绑起来,它们有时还是会走出视线之外。年纪小的男孩子们这会儿应该像他和伊什梅尔从前一样,正忙着把骆驼赶拢回来。牲畜们没有名字,但伊什梅尔认识每一头骆驼,知道它们的故事。他会说:“这是很多女人死了的那年我爸爸给他的兄弟阿卜杜尔的那头公骆驼。后来骆驼瘸了,我爸爸就把另外一头给阿卜杜尔,把这头带回来,它现在还瘸着呢,看见没?”阿赫迈德已经很熟悉骆驼的习性了,但他还是没法像一个游牧民那样对待它们:他还记得他没在那头垂死的白骆驼屁股下点火。如果是伊什梅尔,他会点的。

阿赫迈德吃完早饭,回到他的行李旁。箱子没有上锁。他打开顶上那个小皮箱。当他看着长方形的箱子里的简易无线电那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开关和旋钮时,鲜活的回忆突然如电影般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现:熙来攘往、疯狂的柏林城一条叫作提尔皮茨弗的林荫道一栋四层的砂岩大楼一座由走廊和楼梯构成的迷宫外间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秘书里间的办公室里零散地摆放着写字台、沙发、档案柜和一张小床,墙上挂着一幅日本画,画着一个狞笑的魔鬼,还有一张弗兰科的签名照穿过办公室,在那个能俯瞰兰德维尔运河的阳台上,有一对德国腊肠犬,还有一位过早地白了头发的海军上将,他说:“隆美尔要我放一个特工在开罗。”

皮箱里还装着一本书,一本英文。阿赫迈德漫不经心地读了下第一行。“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4”一张折起来的纸从书页里掉了出来。阿赫迈德小心地把它捡起来放回原处。他把书合起来,放回箱子里,又把箱子关上。

伊什梅尔站在他的身后。他说:“走了很远的路?”

阿赫迈德点点头。“我从阿尔及拉来,利比亚那边。”这个地名对他的堂兄来说毫无意义。“我从海边来。”

“从海边来!”

“没错。”

“一个人?”

“我出发的时候带了几头骆驼。”

伊什梅尔肃然起敬:即使是游牧民也不会这样长途跋涉,而且他从来没见过大海。他说:“可是为什么啊?”

“和这场战争有关。”

“一帮欧洲人和另一帮欧洲人为了谁来统治开罗打仗这和沙漠的儿子们有什么关系?”

“我母亲的同胞参战了。”阿赫迈德说。

“男人应该追随他的父亲。”

“如果他有两个父亲呢?”

伊什梅尔耸耸肩。他明白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阿赫迈德举起那个关上的皮箱。“你能替我保管这个吗?”

“行。”伊什梅尔接过皮箱,“谁会打赢战争?”

“我母亲这边的人。他们和游牧民很像他们骄傲,残忍,强壮。他们将来会统治世界。”

伊什梅尔笑了。“阿赫迈德,你以前一直相信有沙漠狮。”

阿赫迈德记得这件事:他曾经在学校里学到,从前沙漠里是有狮子的,有可能有一部分存活了下来,藏在山里,以鹿、非洲狐和野绵羊为食。伊什梅尔不相信他的说法。这场争论在当时看来事关重大,他们几乎为此吵起来。阿赫迈德咧嘴一笑。“我现在还相信有沙漠狮。”他说。

两兄弟注视着对方。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世界已今非昔比。阿赫迈德回想着值得一提的事:1年在贝鲁特那场关键的会议,他的柏林之旅,他在伊斯坦布尔取得的巨大成就……这些事对他的堂兄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伊什梅尔对于过去五年他自己的经历大概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自从年少时结伴去麦加朝圣过后,他们就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但他们从来没什么话题可聊。

过了一会儿,伊什梅尔转过身子,拿着箱子到他的帐篷里去。阿赫迈德拿碗打了一点儿水。他打开另一个包,掏出一小片肥皂,一把刷子,一面镜子,还有一把剃刀。他把镜子插在沙里,调整了一下角度,动手把头上包着的头巾解开。

他被镜子里自己的脸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