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沈兮迟只花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让自己冷静下来。 多亏了她曾经经历过皇子逼宫的场面,眼下才能如此镇定自若。毕竟这是条捡来的命,陷入鬼打墙的困境,比起尸横遍野万民枯骨,倒没有那么令人心惊胆颤了。 她在洞口坐下,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崖窟通风,说明两端皆有出口,且绝不相连。 ——这儿能看见月亮、能听见潮声,不知到底是母魉造出的幻境,还是鬼打墙障眼法未尽之处,其实这便是自然存在? ——洞窟中间并无破绽,但也许是因为适才她注意力并不在此时,没有注意细节。如若她再走一遍,兴许会有更多发现。 想到这儿,沈兮迟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她站起身,如法炮制,扶着石壁往崖窟最深处走去。一路上,她不顾碎石绊脚,没再注意脚下,只环顾四周,企图在黑暗中找到那一点制幻境时所留的破绽。 很快,她又走回了洞口。这儿光线太暗,纵然她如何努力观察,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用尽方法,却也找不到出口,那就……等? 不。 努力尚有希望,等待却只是死路一条——她沈兮迟在权力巅峰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来都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冒险! 她食指抚着太阳穴,闭眼皱眉,回想自自己落入洞中后的每一个细节。 潮湿、腥臭、江风、水汽、月光、碎石……还有……还有…… 沈兮迟蓦地睁大了眼睛! 霉味!那种黄梅雨季留下的霉味! 按说这儿地处南方,阴暗潮湿,有这种霉味再正常不过。可沈兮迟刚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就像那最后一线希望,让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为了验证猜测,她又沿着石壁将整个崖窟走了一遍。 ——果然! 虽然最后依然走回了崖窟的洞口,但她整个人都激动万分,呼吸急促,只往洞口外探头看去,目光投向那虚无深险的崖壑之中。 月色朦胧,浪声浅弥。 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崖窟之内霉味甚浓,但却全集中在这本应通风的洞口处。反倒那幽暗的崖窟之内,空气清新,毫无陈腐之味。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 沈兮迟双手不由自主地攒握起拳头。 目光盯在洞外虚空半晌,由犹豫渐渐趋于坚定——她终于下定决心。 沈兮迟抬手,用宽大衣袖将额上濡汗尽数擦净,留下一抹血混杂着泥土的腥气。 做长公主那会儿养成的轻微洁癖,现在生死关头,到底是顾不得了。 沈兮迟深吸一口气,随后紧闭双眼,向洞外冲去。 最终。 义无反顾地踏入虚空,纵身一跃。 * 另一厢。 寇淮步履匆匆,顺着尹铭所指的方向找去,半个人影都找不到。他和玄空方丈一商量,索性在浓雾散尽之前,直接赶到了桃叶里。 氤氲夜色中,桃叶里星罗棋布着农家小舍,显得格外静谧。 奇怪地是,本来热闹兴旺的村墟,此时却只亮着几点零星灯火,凋敝寂寥,竟像一个死村。 尹铭还没来得及和寇淮说偶遇范月娥的事,便被他赶走,寇淮自然不知道桃叶里发生了什么。 他和许谔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摸上腰间佩剑,心下提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十二名侍卫依次散开,自然形成一个坚稳圆环,将寇淮、许谔、玄空方丈三人包裹其中。 一众人亦步亦趋,许谔脸上满是警觉,左顾右盼;寇淮神色讳莫如深,琢磨不透——只有玄空方丈,面上还带了那宽仁怜慈、和祥安定的笑意。 像是一切运筹帷幄于掌中。 寇淮瞥了玄空方丈一眼,这回没再理他,心里倒是思索了片刻,想若是大难临头性命垂危,不知这和尚到底还会不会这么从容不迫、面不改色? 一路上,田埂间泉水泛着光若破碎琼瑶,天上淡月笼罩地上孤灯,有江风迎面吹来,四下里全是死寂般的静默,寇淮微微蹙起眉头。 连一声蛙鸣都听不见,这也太反常了…… 桃叶里墟头第一家便是范月娥家。众人行至门前,寇淮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内灯火未明,空空荡荡。 他微微侧过头,冲背后侍卫们打了一个手势。 随行侍卫得到信号,立刻行动。领头六人鱼贯而入,剩余六人沿着院墙,分别散开,将整个小院牢牢围住。 许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听说过寇大人治下高明,用人一流,他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样的“高明”、如何的“一流”。 如今看到寇大人这群不下静默无声,有条不紊,几乎在眨眼之间便就位站定,他在心中大呼佩服。 这回跟着寇大人来燕子矶冒险,也算不虚此行了! 寇淮没再看他,只跟着前头的六个部下,无声地走进院子。 先前打头那人已将里屋检查完毕,猫着腰出来,冲寇淮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并没有人藏在里头。 寇淮会意,下颔紧绷,眉头微蹙,侧过头低声问玄空方丈:“方丈,您看现在……?” “这村子邪气很重。”玄空方丈半眯着眼睛,沉声道,“老衲上一次来的时候,这村子分明一丝邪气都无。如今不过才过两日,却阴邪成这般模样……寇施主,万事小心。” 两日之前无一丝邪气,如今却邪气甚重? 寇淮沉吟片刻,问玄空方丈:“难道是今日那个严翠的孩子被吸血而亡,招致了极大怨气?” 玄空方丈摇头:“不可能。严翠之子不过一垂髫小儿,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怨气。” 如果不是严翠的孩子,这两天之内这村子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会招来这样大的邪气呢…… “难道是母魉潜入了这村子?” 思来想去,也只有母魉才能带来这样大的邪气了。 玄空方丈“阿弥陀佛”一声,道:“寇施主,老衲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这母魉作怪。只是今天这村子一片死寂,弥漫着一股死亡之气,绝不可掉以轻心。还请施主将虎口之血赠予在场持剑之人,剑尖融合纯阳之血,对压制妖邪大有裨益。” 这个简单。寇淮二话没说,便抽出佩剑,将左手虎口划破,挤出鲜血,滴在部下的剑刃之上。 血与铁相融,片刻浸润,倏尔竟消失不见。 许谔瞪大眼睛在一旁看得新鲜,今晚这奇遇不断,恍若梦中。他第一次觉得,不一味死脑筋守在那城墙上,也挺值得的嘛。 一众人准备就绪,正想开门出院,却听见院外侍卫突然暴喝一声:“谁?!” 所有人脚步一顿。 紧接着,一个声音娇娇柔柔响起:“贱妾是来找寇大人的,寇大人晓得……还烦请大人通禀一声。” 寇淮眉头一拧。 他原以为这村里已经无人了,却没想到…… 来者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