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燕子矶头月(十五)(1 / 1)金陵怪谈首页

沈兮迟赶到燕子矶附近时,天色将暗未暗。    往前再走十里路,便是桃叶里。沈兮迟正坐在马车里,焦心暗忖映绿到底有没有去通知寇淮和沈阿公,却听见前方路上一片吵闹嘈杂,听起来竟有几十人迎面而来。    她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    路上人多不便,尹铭已将马车的速度减缓。只见马车前熙熙攘攘,围拢而来的几十人皆穿着布纨粗衣,依稀是附近村民。    沈兮迟定睛一看,领头的一人梳着妇人髻,虽冷静地指挥着场面,但面上仍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之色——正是半日未见的范月娥。    她连忙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成宝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不过才半个月,她早就摸透了这儿的风土习俗,说起话来也是一股当地人的味儿。    范月娥抬头,见是沈兮迟,当下着实松了一口气,几步就走到马车的窗户旁边,仰头道:“沈小姐,你怎么突然想到来的?我正想着要不要进城去找你哩。”    “发生什么了?”沈兮迟本能嗅到了一股不平常的味道。    范月娥语速极快:“刚才你阿公去我家里,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冲了出去,说是什么让我通知村人速速搬走,在夜晚城门关闭之前进城,还要去大报恩寺通知玄空大师明日来桃叶里。我见他模样紧急万分,不敢耽搁,立马就照着做了。”    沈兮迟心下稍安。    还好,沈阿公也在。而且,看样子,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点点头,目光向后一扫:“村人都来了?”    范月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摇头道:“有几家人怎样都不信,死活不愿意跟着我进城。我勉强不得,为了赶上宵禁关城门,便只能先带着这些邻里先走了……沈小姐,会不会有事啊?”    她的语气里颇带了些自责之意。    沈兮迟安抚她:“人各有命,你已经做了努力了,也算出事也不能怪你。还辛苦你尽快带着村人进城,照我阿公的话做,去大报恩寺通知一下玄空大师。”    “我省得。”范月娥十分沉稳,倒是临危不乱。    沈兮迟赞点点头,正想喊了尹铭再驾马车疾驰,却被范月娥突然叫住。    “沈小姐!”    “嗯?”沈兮迟回头。    “请你……请你竭力保护好留下来那些村人的性命好吗?”范月娥似乎也知道,要沈兮迟答应这个承诺,似乎太过为难她,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开了口。    “……袁娘子也在那儿,我怎么说她丈夫都不听,不肯和我们一起走,我劝不动他,袁娘子向来又是个听他丈夫话的,所以……拜托了。”    虽不至于生死关头,可这范月娥自己的儿子都没寻回来,她心里倒还能顾及着自己的姐妹——也不知她是大气如此,还是善良到冒了傻气?    沈兮迟看着她的眼睛,终究是没能拒绝她的恳求。“好。”    范月娥笑了:“沈小姐,我相信你和你阿公能把成宝接回我身边的!请你们务要小心,平安归来!”    她右手臂上勾着一只粗布包,于暮色里望过来,就算马车渐行渐远,沈兮迟似乎也能看见她殷切而担忧的目光。    虽知道她这殷切与担忧多半是为了她的孩子成宝,沈兮迟却没忍住,一时间心下一酸,几乎是逃也似地钻回了马车里。    曾几何时,她和阿棣去开平侯府小住时,母后也是这样站在东宫花园里看着他们离去;他们回宫时,外祖母也是这般站在侯府门口,目送她和阿棣再次回到高墙之内。    天下谁人不羡慕他们的生活?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其实还比不上这燕子矶旁一位普通母亲凝视她孩子背影的目光。    她勉强按下心里惆怅难安的心潮,声音清亮,透过车帘,吩咐尹铭。    “不去桃叶里。我们直接去长江边。”    *    燕子矶总扼大江,地势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如今临近夜晚,江上熙攘渐渐消散,连平日里闪亮的点点渔火都轻微了许多。    沈阿公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手笼着火光,逆风点燃。    这雾来得诡异,越往江边越弄,水汽又盛,和着风迎面吹来,迷得人眼睛疼。沈阿公走了一小段路,惊觉刚才稀疏的人声已然全无,只听见江面上凛凛吹来的烈风。    他微微勾下身子,更是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妖鬼向来狡猾,母魉又是鬼中王后,一朝现世,后患无穷。几百年来就没人养出过母魉胚胎,更别提施法修炼而成——谁又能想到,这小小燕子矶,竟然能藏了一只母魉?    还是他疏忽了。    沈阿公在心里不住自责,皱眉凝气,恨不得下一秒就将这母魉收了,还本地村民一个安宁祥和。    然而母魉怎是这么容易就能收服的?    他半路出家,捉鬼除妖不过十余载,平日里收收小鬼倒可跟着书籍记载、凭着天赋本能、加上一点随机应变对付——但此刻碰上的可是母魉,就算他对《百鬼谈》倒背如流,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击即中。    ……这都要看天命吧。    沈阿公手心被汗濡湿,江风潮凉,吹干他背后被汗浸透的衣衫,沁入丝丝寒意。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还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汗珠。愈往江边,水汽愈发重了——毋庸置疑,这雾气都是那母魉的障眼法,它一定就在水汽最深处。    他毫不犹豫,小心翼翼步步向前。    一步一步,这雾气确实越来越浓,但沈阿公却丝毫感受不到邪祟之气——    那只母魉……到底藏在哪儿呢?    他顿在原地,四处环顾,思忖片刻,想到某地,眼睛突然一亮。    ——在燕子矶西南方沿江的悬崖上有若干个石灰岩溶洞,被当地人称为岩山12洞,是为江水冲击而成,大都是悬崖绝壁。那里沿江,水汽最重,又是天然的溶洞,地势险要,平时极少人去,是母魉绝佳的藏身之地!    母魉必定藏在那儿!    终于确定了方向,沈阿公兴奋地搓了搓手。他从怀中掏出指南针,就着火折子的光,往西南方向行去。    ……果然!    行至溶洞附近,明显能感觉到这雾气密布,迎面吹来,竟如小粒冰棱子一般,打在身上若刀割一般疼痛。雾水遮盖了邪气,那邪物狡猾,定是藏在此地!    溶洞入口就在崖下,需要从崖上爬下去。沈阿公从小在蜀地长大,蜀道都难不倒他,难道还怕这个?     他当机立断,只在崖上插了一根枯木枝,挂上一张符纸,指明自己的位置,随后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液,手脚并用,动作麻利地爬下山崖。    跳入洞口,一阵阴风袭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大战即将到来,沈阿公孤身一人,心里却莫名燃起些许期待。他从怀中捻出两张符纸拿在右手,左手又掏出那只妖鬼奁,心中默念符咒,慢慢往洞内行去。    这溶洞极深,铺满湿漉漉的泥土,鼻畔皆是腥臭之味。    沈阿公嫌恶地皱了眉头,将口鼻捂住,努力保持头脑清醒,不让自己被这味道迷晕,待眼睛适应了这黑暗,才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一番。    什么蜘丝马迹都没有。    远远的溶洞之内,隐约传来水珠滴答落到岩壁上的声音。这声音极有规律,破碎遥远,让人听了心里发怵。    沈阿公边用眼警惕地看着四周,边用脚小心翼翼地往前试探,放缓了呼吸,耳边除了钟乳石上水滴声,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竟什么也听不到。    待这溶洞走到头,沈阿公的衣服几近全湿,却一无所获。    这里到处都弥漫着连雾气都掩盖不了的邪气,若说没有邪祟——这怎么可能?!    沈阿公紧皱眉头,脚底一软,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层毛茸茸的皮。    他的心突地一跳。    同一时间,他背后的阴影里突然现出一个扭曲诡异的影子,张牙舞爪,无声接近了他。    沈阿公本能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脑后一阵阴风扫过,他脑后剧痛,眼前翻黑,蓦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