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仅仅是因为佐伊当中揭发他心底的痛处？

不，不是。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当时他只需要冷冷一笑，事后纵然有闲言碎语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到时候召集北地的名医，说不定还能治好疾病。就算治不好，明面上照常娶妻，暗地里收养几个孩子当成亲生的可行度也非常高。

是什么让禽牧失去控制力，做出那样的事？

这一刀刺出去容易，可要收回来，就难多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算是个完整的男人，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但没有生育后代的能力，更缺乏作为无影元首的心性，缺乏对刺客信条的敬畏。

他不配做无影的元首，不配做葵的儿子也不配有后代，不配拥有权力和财富，甚至不配做一名普通的刺客——哪家的刺客会患有癫痫呢？

这些年的筹划、屈辱，雄图壮志和勤恳耕耘都被这一刀弄成了镜花水月。

禽牧的两只手又开始发抖了，他各种尝试，两手互握，把手夹在两腿之间，牙齿啃咬让疼痛刺激神经……颤抖就这么赶不开，散不去，像个如影随形的冤魂。

禽牧的事龙泽知道了，但他没立刻去对他做干预，禽牧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独处。要是这娃娃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也只能说明他不配承担日后的重任。

龙泽只比禽牧大两三岁，可一路风雨坎坷，加在他身上的重担、斗争要沉重的多，残酷的多，复杂的多，禽牧觉得世界末日的问题，在龙泽看来不过是小风小浪，破坏了规矩算什么，一时半会得不到刺客们的认可算什么，红手镯几乎没了，资历深厚的无影刺客死伤殆尽，禽牧大不了重建一个无影，以他为中心的无影，披着那光荣而丰满的外衣，骨架里的规则自己确立，正如他拉出人马形成自己的势力那样，说不定就是别有洞天呢。

至于名誉，这是个很值钱又很不值钱的东西，关键时刻，名声能一举定鼎乾坤，其他时候只要处理得当，有足够的时间，再坏的名声也能被处理的化险为夷，禽牧才二十一岁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如何让这备受打击，眼看就能从峡谷攀登上天堂，却又落入地狱的娃娃振作，不是他立刻要着手实施的问题。

龙泽来到海牙无影营地的外侧，他看到了那座被翠林包围的小山，也看到了树影绰约掩映的小楼。

不论从哪个角度说，佐伊这次都难逃一死，就算龙泽大发善心，无影剩下的刺客们也不会允许破坏祖制的事发生，因为倘若侮辱无影之母都能得到宽恕，那无影立足信仰之本也不复存在了。

他想再见一次佐伊。以他真实的身份，巫塔，龙泽，向这位被命运推动走向毁灭的普通女孩坦白他的一切，分享他的人生阅历和感悟，因为龙泽认为他和佐伊有一些相似之处。

他和她都是被命运的大浪卷到巅峰，然后发觉自己是赤裸裸的沐浴风吹雨打。

幸运的人能承受住这些，平稳的继续飞行，等待坠落——不存在安全降落，只有坠落。

不幸的人会倒在巅峰之上，连喘息和平复的时间都没有，死的渣渣都没了，甚至连传说和故事都没留下。

他也想听佐伊讲述她没有修饰，没有欺骗的人生，从小女孩，到怀春的少女，到镇子上酒馆如何遇到初恋，后来为何要嫁给大自己六七十岁的男人，和他呆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丈夫死后她又有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如果可能，他会在最后请佐伊接受他的歉意

这就算是送佐伊最后一程，以一个陌生的朋友的身份。

周围空无一人，冷清的像荒废的军营。

他缓步向山顶走去，不过小楼里若有若无的一丝乱音没能夺过他的察觉。

“有情况？”龙泽一愣，加快了脚步，他目前仅能察觉到小楼里有一种不属于佐伊的力量在急速壮大，还没等他靠近楼层，那膨胀如气球的气息就爆裂了。

“这是什么？”

位于下风口，他闻到了焦糊味。

突然，他警惕的竖起左手，将身体的一侧挡住。楼下栽种的植物里露出个身穿紫衣的身影。

“克莱尔爵士？”龙泽放松了戒心：“你也察觉到了？是不是有人想灭口，咱们一起进去。”

克莱尔是调查佐伊犯罪和轻渎神母的负责人，他出现在佐伊家里并不奇怪。

龙泽说这话，抬脚就往楼里走。

不过多次救过他的生死直觉还是把他生生的拽住。

克莱尔，有点不太正常！

尊贵的贵族，温柔的绅士，老迈没有削弱温润如玉的气质，年龄反而平添了低调谦逊的美德。

这是任何人都会对这位老帅哥做出的评价。

可是这些都不复存在了，克莱尔大半个身体都被树荫盖住，但龙泽双目余光却能看到他浑身的鲜血。

不是受伤那么简单，而是……变异。

一块烂肉从克莱尔脸上滑落，是滑落而不是掉落，因为肉块上还粘连有绿色、黄色的浓汁。

带着这些恶心人的粘稠物，肉块从克莱尔脸上滑落到胸前，再到破损的腹部衣服，最后拉着条黄线，啪的下垂落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