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突然陷入安静。 说好要聊天助眠的两个人正正经经准备聊天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秒、两秒…时间逝去,荆宜修盯着天花板上一点不动的眼睛感觉到那一处的昏暗仿佛一片黑色墨水被人用笔搅浑了,流转出水墨画一样的深浅不一。 “前天谢谢你帮我说话,昨天我俩上热搜了你知道吗?”她轻轻说话,眼前那片墨海随着眼睛睁开的程度不停变化渗透。 “想也知道一定会上热搜的。怎么样,是不是都觉得我为朋友两肋插刀?”容峥平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双手放于腹上,是很标准的睡姿了。 “是呀是呀,你最厉害了。”荆宜修眼底有了笑意,墨海不见了。她知道他不关注这些,所以热搜里其它事情她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 什么“两人配一脸”“我早看出来容峥喜欢荆宜”“狗男女一起欺负我家佳佳”什么的,她都放在心里,不告诉他。 “你要是能早点告诉我,白佳佳就抢不了你的角色。” “知道容少厉害啦,我也是被抢得猝不及防,不然早告状了。”荆宜修笑出声,容少这个称呼还是他粉丝给取的。 家境殷实、演技一流,人品也不错,圈里的人都默认叫他一声容少。 容峥叹了一声气,他的这个好友大概天生点了爱吐槽的技能,一天不吐槽能憋死。但能这样有生气地捉弄他,于他也是一种福气。 “谭医生去年去世了,想着你跟她不熟,我就没有告诉你。”他抛下一颗地雷。 被炸得昏头的荆宜修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转身过来朝着容峥。 “怎么不熟了,我怎么也应该去看一眼的呀。”她只与谭医生见了几面,可短短几面,却叫她感激不已。 “谭医生的女儿本来是不想让我们这些病人知道这些的,她说这是谭医生的意思。我那天……只是恰好想要去看病,碰上了,就没跟你说。”容峥仍闭着眼睛,荆宜修瞧他喉咙滚动一下,风拂过他的额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真的没有变化吗,他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川,海面下才是他的真实。谭医生对于她来说可能只是一段人生的贵人,而对于他,却是另一个人生的引路者。 没有了谭医生,他以后找谁看病呢。 荆宜修支起身质问他:“谭医生自己的意思,你不告诉我没关系,可你的事呢,我们之间的关系,前年发生的事,现在你才告诉我。” “我就说你看着怎么会越来越憔悴,你之后就没找过其他医生吗?”她越说越着急,心里越来越窝火。 “我找过的,”他睁开眼睛,眼睛在黑暗中宛如玻璃一样闪着昏蓝色微光,“找了好几个,他们都帮不了我。” “那这一年,还是这两年,你……”如鲠在喉,荆宜修喉咙发紧,说出的话有些哑哑的。 “我总是睡不着。”他转过身来,被子摩擦发出声音。 荆宜修不知何时,大概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眼泪静静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她盛满泪水的眼睛仿佛夜晚宁静的湖泊,月光下波光粼粼,闪耀着静谧的光。 真好看。 容峥没有让她不要哭了,他只是装作很有感慨地说了一句:“导演们都说荆宜的哭戏是最自然不做作的,我这当朋友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果然是会让人跟着难受的表演。” 荆宜修破涕为笑,她把腿上搭着的大衣再一次扔向容峥。容峥被盖了个满脸,他把衣服扒拉下来,吐槽一句:“还说关系好呢,转眼就不认人。” 荆宜修眼里还有些泪花,却不那么伤感了,她顺着容峥的意思,反驳回去:“从你什么也不告诉我的那一刻起,关系就不好了好吗!” 两个人嘻嘻闹闹说了一阵别的,容峥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不再接荆宜修的话了。荆宜修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坐起来,这沙发椅躺一会儿还行,躺久了腰疼。她坐起来揉揉腰,慢慢离开座位,将阳台门合上并拉上了窗帘,再悄悄离开了容峥的房间。 她希望容峥一觉睡到自然醒。 第二天荆宜修睡到了自然醒起来,她顶着窗外的太阳睡眼惺忪地来到客厅,容峥已经穿戴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好饿,等下去吃什么?导游。”她不自觉地揉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严格说起来,她不是自然醒,她是被迫醒来的。 “你想吃什么?”容峥回她一个后脑勺。 “烤肉!猫饭!炖菜!”荆宜修一个飞扑趴在沙发上,充满期待地顶着容峥。 “你也就这点追求了。快点收拾好我们出去,我让司机2点在门口等了。”容峥把手机屏幕举在荆宜修眼前,示意她注意时间,他只给了她20分钟。 话不多说,荆宜修立马起身,风风火火地收拾自己去了。 容峥找的一家开在小巷里的店。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之后,两人还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里走了三十分钟才找到那家店。 “……是我的错,明知你是路痴还让你来带路。”坐在座位上,荆宜修无力地撑着头,用残余的一口气表达自己的悔不当初。 “我看导航觉得没问题的。”容峥皱着眉头看着手机上已经结束的导航路线,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那我请问,刚刚那30分钟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鬼打墙么?”荆宜修不耐烦地敲桌子,眼神示意容峥不要再强词夺理了。 “……点菜吧。” 已经过了饭点,两人点的菜很快就一样一样端上来了。 刚出锅的喷香软糯的白米饭还冒着热气,在一人份的碗中装了有四分之三的分量,上面撒有一层木鱼花,再滴上几点日式酱油,刨拉刨拉就可以吃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包厢中,旁边有个一笑就容易脸红的小哥哥一直在给他们烤肉。 荆宜修饿了,夹肉的速度比小哥哥烤肉的速度还要快,小哥哥逐渐应付不过来两个如狼似虎的饿鬼。到最后荆宜修嫌等一块吃一块太慢了,干脆停下来喝了口茶,托腮等着肉攒起来,再一口气吃掉。 她盯着肉的目光太热切,时不时还分一点给烤肉小哥,小哥很快红了脸,避开她的视线,加快了烤肉的速度。 “喂,你不要这么饥渴好吗,矜持一点。”容峥看不下去,把自己盘中的肉都夹给她,接着他对着小哥说了一串叽里呱啦的日语。 小哥摇摇头,回了一句,之后还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她一眼。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之后小哥离开了包厢,容峥接手器具烤了起来。荆宜修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容峥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容峥动作熟练地将架子上好了的五花肉、牛肉夹到荆宜修面前盘子里,示意她趁热吃。 “我跟他说,抱歉,身为朋友我也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正在减肥中的人的食量。” 荆宜修鼓起嘴,却又觉得无法反驳,他说的都对。 “然后小哥说,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的偶像,偶像还吃了他烤的肉,他太兴奋了。” 没想到他乡遇粉丝,荆宜修乐得又吃了一块肉。 “我说没关系,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等会可以让她给你签个名。小哥说他衣服上溅了油,不好意思找你要签名。” “我就让他下去准备一下,我来烤就是了。”容峥耸耸肩,表示自己完全是一个尽职的翻译者。 “哎呀你何必让他费时间换衣服呢,我会在乎那一点油渍吗?”荆宜修觉得根本没必要让小哥哥去准备,她随时都可以签名。 “不,”容峥摇摇头,他说:“粉丝想要衣着整洁地来找你签名,这是他的心意,你也要能体会到啊,偶像。” “唔,我了解,接受也是一种美德,是吧?”荆宜修抛过去一个媚眼,容峥撇头闪过。 容峥的烤肉能力出乎意料地不算差,荆宜修喝掉最后一口汤,满意地歪在凳子上,享受难得的酒足饭饱的时光。 这一顿就吃到了4点,店里没什么客人,静悄悄的,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两人各自端着一杯茶静静喝着,没有交流,怡然自得。 烤肉小哥换了身衣服拿了个本子来找荆宜修要签名,她用中文写了“谢谢你喜欢我,希望你天天开心”之后,在容峥的指导上用日语再写了句“你烤的肉非常好吃,我很喜欢”。 小哥耳朵都激动红了,整个人笑得特别开心,将他俩一直送到了店门外,抱着小本本很努力地对荆宜修说了一句中文的“再见,我支持你”。最后小哥摇着手,一直目送他俩离开视线。 被烤肉小哥的热情所感染,回去的一路,荆宜修一直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 从小巷里出来之后,她又拉着容峥去随便找了家小酒馆,钻进去一待就是两小时。喝到天黑才出来,日本的梅酒不像中国的白酒那样辣喉咙,但后劲却大。有容峥在身边,她放心地喝了好几种酒才满意。 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能走直线了,酒量比荆宜修好很多的容峥只能走在她身后,注意着让她别掉到沟里去就好,不然可污了那一条樱花河。 酒店离他们喝酒的地方也不太远,走半个小时就到了,容峥便没让司机来接。正好他们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条樱花道,樱花道旁有条落满花瓣的樱花河,这常常成为旅游季的景点之一。 现在是淡季,还不到游客蜂拥而至的时候,两人走在樱花道上,碰巧周围行人不多,很清净。 偶尔有股风吹过,会吹落树上的樱花,也会扬起路上的花瓣,荆宜修踩在花道上,走得摇摇晃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调子,头晃来晃去,像个小傻子。路都走不稳了,她还拿着手机在前面四处拍来拍去,容峥看了在背后直摇脑袋。 他手插着兜,一步的距离踩着荆宜修的影子走着,安静无言,瞳孔中映着前面那个傻子的背影。 周围有来取景的摄影爱好者从侧面悄悄拍下了这一幕,准备放进自己的作品里面。 最后荆宜修是被容峥背回去的,走到半道,她就直直往海边走去,还不听劝,说要去找宝藏。容峥没办法,哄着背了她,听了一路她的神神叨叨,走到汗都出来了才回到酒店。 躺在床上的时候,荆宜修倒是安静了,大概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舒服睡觉的地方,她闹也不闹地让容峥帮忙脱了鞋子、外套,盖好被子之后立马睡着了,还有轻微的呼噜声。 容峥觉得好笑,他以前还没让她喝过这么多酒,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她的酒后真面目。还好,不算很闹腾,否则他今晚是睡不了的了。 但为了防止荆宜修半夜出幺蛾子,容峥还是开着她卧室的门,自己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样她晚上有个动静,自己也能听见。 收拾好自己,关灯前,他又去看了她一眼。果然不是个老实的,一小时前盖得好好的被子已经掀了一大半,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吹凉风。 再帮她把被子掖好,很凶地警告她一句“再掀被子下次不带你喝酒了 !”大概这句话本能地让荆宜修在睡梦中感受到威胁,她蹙了蹙,翻个身继续睡了。 看着她暂时没有其他动作,容峥才熄了灯躺在沙发上。数羊数到几百,他又摸黑进去看她一眼,跟刚才没啥变化,才彻底放心下来。 手枕在脑后,就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和才上头的微微酒意,以及几米远处沉睡的荆宜修,他也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