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碰巧阿桂一天一夜粒米未进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声,在这雨声寂寂的院子里,格外明显突兀。
阿桂微赧,忙垂下眸子,紧紧攥着袖口,颊边泛起淡淡的霞色。
方喻同不耐地睨了她一眼,“嫌这饼不够吃?大胖说得对,女人都麻烦……”
他嫌弃的语气丝毫不加掩饰,不由阿桂分说,便从阿桂手里将那小半边饼抢回来,然后将原本属于他的那大半边饼塞到阿桂手里,撇嘴道:“快吃吧,吃完就送你家去,还不知要走多久。”
阿桂轻声应下,咬了一口手里的饼。
又干又硬,像是一颗颗小石子,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但阿桂也不是没有吃过苦的,这样的饼,她能吃。
她慢吞吞掰着饼放进嘴里。
方喻同已经三下五除二将那小半边饼吃完,又去打了一小壶水,仰头喝了几口后递给阿桂,朗声道:“方才回来时,路过刘叔家,我请他送我们一趟,从你家拿回银子我再给他酬银,可他说他没空。”
“那……”阿桂呐呐道,“我们要走回去不成?”
“去村口等等,看有没有牛马驴车要路过你们村子的,捎我们一程。”方喻同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打量着阿桂,“你可记得你家在哪?”
“……当然记得。”阿桂被水润过的殷红唇瓣悄悄蠕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方喻同的耳朵尖得很,竟听到了她小声辩驳的话。
“我看你和三岁小孩也差不离,都傻兮兮的。”他不知从哪扯来根杂草,衔在嘴边,吊儿郎当地斜眼看她。
阿桂咬住唇瓣看他,小脸微愠泛红,眸子雪亮蕴水。
这死小孩……
罢了,她比他大,不和他计较。
阿桂收回目光,闷声不吭地往外走。
方喻同追上来,还叼着那根杂草,在她身后喊道:“喂,村口在你后边!你连东南西北都弄不清啊?还说你不是三岁小孩?”
“……”阿桂调转方向,郁闷地不去看方喻同嚣张的嘴脸。
她觉得他才像个三岁小孩,真的。
幸好这会儿雨又停了,不用冒雨去村口。
阿桂故意将步子迈得很大,仗着腿比方喻同长,让他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方喻同似乎没发现她故意“欺负”他腿短。
他不像他爹那样病秧秧的。
他一边跑步一边说话都不带喘气的,只是劝道:“你不用走这么快,村口很快就到了。”
正丰村不大,也就三十来户人家。
确实,很快他们到了村口,没想到居然不少村民都在这儿。
村口地势低,好几片水洼都积着浑浊的泥泞。
一队官兵脸色很难看,拿着一本小簿子说道:“官府通知!南河下游决堤,大水冲垮了许多州县,死伤无数!雨未停,洪水即将泛滥至这一带!你们若是不想死的,赶紧收拾细软撤离村庄!”
村民们一听此话,都慌了神。
想要再细问,这队官兵们却匆匆上马离去,似乎是赶着去下个村庄通知撤离。
阿桂望着他们马蹄驰骋溅起的泥泞,一时有些恍惚。
官府送来的消息肯定不会作假。
只是这南河决堤,死伤无数,若是要逃,她和方喻同两个小孩,又能逃出哪里……
“刘叔,你不是说你要出去办事没空送我们吗?怎么会在这里?”方喻同忽然扯住一个人,打断了阿桂的思绪。
她一侧头,正巧对上刘叔那尴尬无奈的笑容。
阿桂了然,将方喻同拉开,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刘叔似是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袖,匆匆离开。
方喻同叼着杂草的腮帮子鼓鼓的,生气道:“刘叔为何要骗我?”
阿桂微微蹙起眉尖,有些意外地看着方喻同。
原来他是真不懂。
刘叔不是没空,只是觉得他们肯定讨不回银子,不想白跑一趟。
虽有同村的情分,但在这食不果腹的困难时节,情分不能当饭吃。
阿桂打量着方喻同还未张开的清俊眉眼,心中略有思量。
看来方秀才的日子虽困难清苦,却还是一直宠着护着这小孩。
说好听些,这小孩仍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不懂人情世故。
说难听些……
那便是幼稚。
如同三岁稚子。
阿桂越发理解方秀才临终时的神情言语,又想起她爹,眼眶渐渐泛了酸。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回去收拾东西,我带你一起逃!毕竟……我是你娘,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我才不要你当我娘!”方喻同仍叼着那杂草,不屑地扭开头。
阿桂无奈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正想着该怎么哄这不听话的死小孩。
他忽然又回头,漆黑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叼着杂草,昂着下巴吊儿郎当看她。
“喂,你这么好看,不如给我当媳妇儿吧!我不会亏待你——”
一个“的”字湮没在他口中,取而代之的,是“啪”一下的清脆巴掌声。
前方,濛濛细雨,又开始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