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蹙了蹙眉尖,抬起被绑在一起的双手,“二叔,你能帮我解开吗?我想自己端着喝。“
二叔愣了愣,旋即小心翼翼地笑道:“阿桂,这是你出嫁前的最后一晚,二叔以后想喂你喝粥都没机会了,今晚,还是让我喂你吧。”
阿桂微怔,唇角淡淡扯出一抹无奈和讥讽。
装什么叔侄情深,说到底还是不信她罢了。
……
翌日。
一辆驴车大清早便到了阿桂家门口,驴子的头顶戴了一朵红花,这便是来接阿桂去成亲的“花轿”。
只有车夫一个驾着驴车过来,简陋得不像话。
实在是方秀才本就因为治病家徒四壁,再加上冲喜说起来也并不好听,便一切从简,不愿大张旗鼓。
许升香倒不介意来娶亲的排场如何。
驴也好,马也好,她只管聘礼那白花花的银子到手,迫不及待地便将换了身红衣当做嫁衣的阿桂从柴房拽出来,当烫手山芋似的摁到了驴车上。
仿佛是怕阿桂中途跳车逃走,白花花的聘礼就打了水漂。
许升香想了想,让二叔按住阿桂的手脚,将阿桂系在脖子上的那枚玉佩扯了下来。
这玉算不上什么好玉,但这是阿桂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
阿桂急得眼眶发红,却被摁着动弹不得,瘦弱的身子颤抖着,”你把我娘的玉佩还给我!“
“你急什么?这东西又不值钱,我还能拿去卖了不成?”许升香不屑地撇了撇嘴,将玉佩随意往怀里一揣,“只是此去七八里路,二婶怕你路上丢了,先替你保管着,下回见面再还你。“
阿桂揪着眉头,死死盯着许升香转身摆步的背影。
二叔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阿桂,你二婶这也是图个心安,你莫要怪她……快去吧,你娘的玉佩不会丢了的。”
说罢,他也转身进了院子,摇摇头,将大门插上。
来接阿桂的车夫是邻村的,隐约看懂了一切,叹了口气摇摇头,“方秀才家的,你叫阿桂是伐?驴车容易颠,你可坐稳咯。”
他扬起手中的树皮鞭,驴车缓缓动了起来。
从昨儿早上就一直未停的雨落在驴车的茅草顶上,这顶只有四根柱子撑着,四面透风,随着驴车的颠簸,愈发摇摇欲坠。
阿桂在微湿的干草堆上,蜷成一团,扯着袖口。
说来好笑,阿桂穿的这身“红嫁衣”,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一件新衣裳。
从前都是小花每年穿新衣,旧了破了的衣裳留给她。
因为阿桂比小花大两岁,高出小半个头。
所以穿小花的衣裳时,袖子和裤脚总会短上一截,显得滑稽又窘迫。
如今穿上合身的衣裳,阿桂仍旧习惯性地去扯袖口,才发觉袖口已经盖住了手腕。
阿桂并不是一直这么苦。
她爹原本是田庄上的管事,家境殷实,也很是疼她。
所以阿桂从小也算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只是六岁那年,她爹却因为贪墨主子钱财欺压佃户而进了大牢。
阿桂知道他爹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被栽赃陷害的。
她娘也这样说。
在病榻上,一直念叨着他爹是被冤枉的,很快便因为忧思成疾去世了。
阿桂的娘去世之后,阿桂就被接到了二叔二婶这里生活。
二叔待她还算温和,可二婶却总是嫌她吃得多,嫌她是个丧门星赔钱货……
即便刚来这里,才七岁时她就能帮着喂鸡喂猪劈柴烧火,也动辄就被打骂。
后来,三叔搬来了隔壁,日子好过了一些。
三叔会护着她,会教训欺负她的二婶。
二婶很怕三叔,在他面前怂得不敢说话。
可今年春时,三叔应征入伍,阿桂的日子也就越发难熬了。
可阿桂如何也想不到,二婶竟会如此狠心,将她“卖”掉,去换小花治病的银钱。
其实,也有别的法子吧。
只是“卖”掉她这法子最省事,来钱也最快。
阿桂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躺在干草堆上望着天。
蓝天无垠,广袤无间。
雨色空濛,连成长线。
一只孤鸟无畏地展开翅膀,顶着雨,正往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