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则是酒过肠如水,连喝了数杯,并无任何变化。
“尊上,你是千杯不醉么?”人间少女活泼起来,又叨叨起无边镇的无忧岁月,“大鱼你知道么?我以前住的地方,前面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水潭,一直有一种说法,说潭里住着一只天孤煞星大鱼怪,他能引来疫症.....”然后立码警觉,“不对,这样说不对,大鱼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别难过。”
大鱼水波不兴,“我为何难过?”
“据说那疫症的确是因你而起...大家并没有冤枉你。”
“对,确实因我而起。”
杜若怔了怔,辨了辨面前精致面孔的重影,“为什么?”
大鱼沉默。而且是那种不屑答的沉默。
杜若有些愤懑,“是因为很多人都想看大鱼出浴,很多奇怪的人物和精怪都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看你,结果带来了疫症......应该是这样的。但我一直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看大鱼出浴?你一个男的,看你出浴...我的天啊,你有什么好看的?”
大鱼:“......”
尊上眼睛眯了眯,这问题怎么如此蠢?
天色渐晚,灯火阑珊,刚才街上的鼎沸之声也稀疏下来,只有亮如银盘的圆月还孤寂地高挂空中。
杜若伸伸懒腰,站了起来,看看街上一排排空荡荡的桌椅,“走吧,我们也回家。”
少女有些醉了,扯了尊上的衣角,就顺着眼前的路向前走去。
夜空寂廖,一路清辉,出了镇子,远处的密林处亮起一团一团蓝滢滢的,不知是鬼火还是萤火,随后在乱坟岗中涌出一片人头,都静静地沐着月光看着远方。这是鬼的节日:众鬼拜月。
众鬼看着月光下走出一个人间少女,香喷喷的,正欲涌上去,忽然又都立住,悄悄退了。
想想也是,如果身边不跟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上神,凡人谁会半夜心情毫无负担地走在这偏僻的小道上,还能安静地欣赏夜间的美景?
杜若喝得有点多,转头看看大鱼,“尊上,看你一直冷冷清清的,我们无边镇一直有个说法,送给你:爱不负人,游不负景,睡不负榻,孤不负己。你瞧你现在都出来一晚上了,还这样亦步亦趋,到哪里也无心欣赏风景的样子,真真是辜负了这等好月色。”
尊上没说话,只抬头看看天,月上中天,正圆。
“想不想离月亮更近些?”
当然想啊!杜若还没说出口,人就嗖一声——待她睁开眼睛,死死抓住尊上的胳膊站稳了,发现周围白云缭绕,大片云朵如棉花垛一直铺到远方,月亮大到上顶清天,下立云间,清亮如日光,照得人毫发毕现。
杜若呆了,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么盛大莹白的月亮,不由自主拽了拽尊上的衣袖,“月宫里真有嫦娥、吴刚和小白兔?”
“没去过,去拜访一下?”
话音刚落,突然眼前飘来一层厚厚的黑云,愣是把硕大的月亮给遮住了。
“你看,人家好像不欢迎我们,把路都给遮住了。”杜若觉得好可惜。
“有什么关系,过去便是。”
尊上做事,向来直来直去,想做什么立码便去。
杜若突然不动,“太晚了,也许是人家都歇息了,我们这样大晚上打扰人家太冒失。改天吧,好不好?”少女娇俏地望着尊上,虽在黑暗中,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星光,但那双灵动的眼眸和撒娇般的请求,像柔风刮进尊上心里。
以前他想做什么,哪管过别人的心情?现在竟驻了足,看着少女柔媚的面庞,静静嗯了声。
杜若好高兴,第一次在夜间随着大怪鱼在云上飞翔,因喝了酒,胆子奇大,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抱怨说:“就是太黑了,北溟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没有星星,当真不如东南西边看东西方便。”
话音未落,黑云退去,那轮巨大的月亮又露出光洁的面容,整个天宇又亮堂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嫦娥一家子大晚上,就是不欢迎陌生人来访。因为你是尊上,人家惹不起,话又不能明着说出来得罪你——以后呀,你光读书还不行,还得学些礼数,会更受欢迎一些。”
教一向无拘无束的大怪鱼礼数?这也就是酒后之言。大人物的特权向来是在任何地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否则怎么算特权呢?凡人修炼,精怪成仙,都向最高处进发,不就是想取得这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么?
但她分明听到尊上应了声,“以后你可以提醒我。”
“好,我一定要提醒你。保证你以后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本来么,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法力也高,怎么可能就混得一个邻居没有呢?”
她说这话时,一双沉静的眸光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关心自己。
当晚回到北溟宫,尊上是精力无穷的仙,又不由自主走向书房。杜若唉了一声,“大鱼!”
“你叫我什么?”
“大鱼啊?要么...大鱼怪?”
大鱼轻蹙眉,静寂的脸孔轻轻一弹,看看天,没说什么。
这个凡人酒醉后有一种另类的直白,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你不是说让我提醒你么?从我来到这里,就没见过你睡觉,你应该歇一歇,歇歇你爱发火的臭脾气就会好很多。忘了我告诉你的话:睡不负榻。你有多久辜负你的睡榻了?”
尊上又点点头。
月光下,醉熏熏的凡人走过去,打着酒嗝,伸手抻了抻他衣襟上被她抓来捏去弄皱的褶子,点了一下头,便头重脚轻回屋歇息了。
他站在院里,静静地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