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州见情势不妙,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咳咳,陶仵作,我听曹老头说你方才在验尸?”验的是早间从脂粉楼送来的那数具烧焦女尸,顾九州这是明知故问。
好险,差点叫他识破了二殿下的身份,届时倒霉的还不是他自个儿?
陶愿似乎并未察觉到顾九州在转移话题,他的兴趣素来都在尸首上,是以顾九州这么一提,他便来了兴致,大谈起了早上的那些尸首。
“那些姑娘真是凄惨,身前要做皮肉生意,最后还落得这么个死法,那尸体味道你是没闻着啊,你吃过烧猪肉吗?人被烧焦后的味道就像被烤焦的肉一样,我最喜欢检被火烧死的人,因为他们的味道不会那么难闻嘛......可说来也是怪异,若是火烧而死,死后口鼻该有烟灰,然而我瞧那些尸首,虽焦黑如炭,有些妨碍检验,但还是叫我找出了这些端倪,很明显,姑娘们应该是在脂粉楼起火之前就死了,所以口鼻里才一点烟灰都没有,这根本不是火死的迹象。”他洋洋自得,似乎在同顾九州炫耀自个儿检尸本事一流。
早前徽州的同僚便有传闻,说陶愿这个人一高兴起来就爱发癫,以前顾九州还不信,今日一见,倒果真如此,这癫发得真够厉害的,还不忘了宣扬自个儿。
“那些姑娘啊,皆是被人下毒才死的。”他神秘一笑,顾九州眉头紧皱,景欢看着他,面上不露痕迹,而柳素只顾想着陶愿话里的内容,脑子里想象着那些姑娘们被火烧的场景,再想到自己在家吃的烤猪肉的味道......立马蹲在地上,大约因为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也没呕出什么来,只是吐了些酸水。
“小娘子听不得这些话了?”陶愿抱着手臂:“你方才不是才去过停尸房吗,连三神汤都没喝过,也没吐啊。”他挠挠脑袋,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把这小娘子给说吐了。
“你怎么那么爱吐啊。”他抱怨道,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顾九州问:“三神汤是什么东西?”
景欢答他:“和避秽丹有着同样效果的东西,取苍术二两,米泔浸两宿,焙干,白术半两,甘草半两,炙,上为细末。每服二钱,入盐少许,点服,可以避死气。”
他早年行军行伍,见过的死人伤兵可比这多得多了,有时候一入伤兵营,血水混着脓水,比死人的味道还要难闻,景欢还要为死去的弟兄安葬,少不得去到尸体多的地方,数年积累,便晓得了这些。
陶愿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还懂这些。”
那些王孙公子哥们还晓得这些,当真荒唐事,大约也是这小子闲来无事看着什么杂书会的,他心中如是想到。
景欢垂眸,没搭理他,反而对柳素道:“早知方才便让梁大将你一同带回府上了,你身为女子,应当安守本分的。”自然,也瞧不得这些。
亦不知怎的,景欢忽然想起来那死去很久的大哥。
在大哥死前,他还不曾那么讨厌女人。
大哥说,女人是拿来疼的,不该将她们置于无妄之地,那些险地方由男人们涉便行了,倘若阿弟以后寻着一个女郎,必要好好待她,让她们一辈子都不晓得风雨,一辈子看不清世间的险恶,便是最好。
然而,一切皆是虚妄。
景欢抬眸,又忽然垂下去,骨血中凉得发冷,他的琥珀瞳仁颜色极淡,一瞥眼,便与柳素的视线对上,他的眼中,写满了“你很碍事”。
柳素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是哑了,不然怎么会发不出声来。
她吐得有些虚弱,然而自尊心驱使,她把头低下去,背着身子对着景欢他们,良久道:“你们不用管我的。”
是啊,在家中时,未曾有人如此直白地嫌弃过她,阿爹阿娘包括阿姐,谁得罪了她柳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嘴回去,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商人、官员碍着阿爹的身份,无不笑脸对她,从不曾有过任何指摘。
大约......她是真的招人烦吧。
人生数载,从未有过如此清醒又迷茫的时刻。
“好了好了,为难一个小娘子做什么,小姑娘嘛,自然是听不得这些场景上的描述的,她不也是第一回嘛,说起来我第一回进义庄的时候可比她表现得差多了呢,柳素,你在外面别乱跑,我们进去查验查验尸体。”顾九州倒是个圆事精,难怪能在州府上下混得那么开,不光是太学,便是隔壁徽州都有他的好友存在。
景欢也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些话后,竟有些淡淡的后悔,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与柳素虽有些相处,但还远未到事事为她着想的地步。这世上只有两个女人值得他真心守护,一是母亲,二是妹妹。
女人,都是可恨的。
景欢眼睛一闭,脑子里便浮现出那晚的场景来,即便时隔多年,却依然如附骨之蛆,每至十五,都要原原本本地在他脑海里重现一遍,倘若不是女人,他不会失去大哥。
那时候,他还那样的小,却亲眼目睹了......
“随便她。”景欢告诉自己,绝不能动摇,不可重蹈大哥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