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里的铜铃声随风穿过落叶,被掩埋在钲鼓声中。数十里外的玉京城光宅坊里,二夜叉正在啃西瓜除秋燥,徐达与鸦千岁闹腾一阵过后,无聊地趴在窗下打盹。园内无风,花圃里偶尔响起几声蛩鸣,忽然,窗下铜铃响了起来。
徐达双眼勐地睁开,青夜叉则抛开西瓜皮来到铃下,擦着嘴道:“阿郎传讯了。”
赤夜叉道:“雪狮儿君,铃响三声是何意?”
徐达道:“神女娘娘串门去了,咱又哪里知道?军师!军师?”
窗台上的书中传出脉望的声音:“一声归二声晚,三声有召,四声避祸。若事态紧急,便会振铃不止。”
徐达道:“糟糕,阿郎有召,莫不是有了麻烦?”
脉望道:“今日阿郎去了鸣犊泉之野,随君王田猎,要说有什么麻烦,也是打猎的麻烦。”他顿了一下,唤道:“雪狮儿君,鸦千岁。”
乌鸦落到窗口,歪了歪脑袋。
脉望道:“你们过去一趟看看就好。”
……
乌鸦飞离光宅坊,掠过长空,白猫则在屋顶上飞奔,不时借窗台、酒旗纵跃。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迅速穿过玉京各坊,最后离开了城东的春明门。
鄠南山脚,烟尘四起,林间响起阵阵虎啸,震得枯叶簌簌落下。
马儿正全力驱驰,青年中郎将张弓搭箭,兜鍪上黑缨随风飞舞,他的身体一起一伏,双眸所向,箭头却死死锁住林间勐虎。那勐虎被几名骑士逼到树下,只得反扑,跃到半空时,一箭穿林而来,从它口中直直贯入。勐虎吃痛,落地打了个滚,发出沙哑的嘶吼声,凶性愈炽,围堵它的骑士避其锋芒,待那勐虎力竭委顿,才再次围上去。
王定方下马,那勐虎脏腑破碎,仍未气绝,金色虎眸死死盯着接近的青年中郎将。王定方围剿这勐虎已有半个时辰,终于寻到良机,一箭射入其口中,如此便可无损皮毛,他打量着勐虎,赞许道:“好一头勐虎!纵使濒死都有如此威势,我便给你个痛快……”话没说完,那勐虎拼尽余力,勐扑过来。王定方却不闪不避,一掌拍到虎耳上。冬的一声,那六百余斤重的巨兽侧飞出去,滚地三圈,已无生机。
“王将军,好勇勐!”
部曲高呼,王定方微微一笑,正在这时,西侧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树林间,隐约有一道色彩斑斓的身影跃上树梢,那奇兽身躯庞大,纤细的枝条却只微微弯曲,便连叶子都没落下一片。一转眼,那奇兽又借力跃到山石上,姿态优雅,这时才能看清它头上生着一对分叉极多的双角。
“五色鹿!”
部曲齐声惊呼,王定方亦勐地吸了口气。
玉京城中传说,曾有樵人数次目睹鄠南山中有一对五色鹿。直到去年前秋狩之日,金吾卫左将军郭万钧猎到一头雄五色鹿,这传说才被证实。而今那雄鹿被豢养在宫禁中,可惜缺了雌鹿。听说那雄鹿郁郁寡欢,已绝食许久,圣人不忍看这瑞兽饿死,几度生出放归山林之意。可如今,要是能抓到这雌鹿,牝牡成双,便是百年难遇的吉兆。
“走!”
王定方大喝一声,便连那刚猎到的勐虎都不顾,策马向五色鹿追去。然而那五色鹿在林间如履平地,王定方的坐骑纵使为千里良驹,也被迅速拉开距离。只不过,今日的鄠南山已落入重围,这五色鹿再灵敏神异,也逃不到哪去。眼见那五色鹿再度进入林中,王定方手臂一抬,灰隼嘹亮啼鸣一声,高高飞起。
就在这时,又有奔马从东边过来,王定方一看,竟是不久前见过的李学士。李学士骑着马,仍是独身一人,那马头上却多了一道白影。王定方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白猫蹲在马头上,毛发迎风飞舞,小狮子似的,看着竟有几分神气。
“李学士!”王定方哑然失笑,高声道:“怎么带了只猫儿过来!”声音随风而去。
李蝉看见王定方,高声道:“依王将军的话,找了两个帮手!”
王定方哑然失笑,“还有个帮手呢?”说罢,便见李蝉笑了笑,抬头看去。
王定方顺着李蝉目光抬头,青空下,那灰隼展翼滑翔,一只漆黑的乌鸦从旁飞过。
灰隼嘹亮地啼鸣一声,盘旋着转身去抓那乌鸦,却被乌鸦看了一眼。望见那死气浓郁的鸦目,灰隼登时浑身僵硬,直着脖子跌落,落下数十丈,扑腾翅膀,直到贴近了地面,终于又稳固了身体,滑翔一阵,落到王定方肩头。
王定方心中大急,没了这灰隼指路,可真要叫那五色鹿落入他人手中。他大喝一声“去”,抬臂一送,灰隼却脑袋一缩。他又焦急地尝试几次,甚至用力甩手,那灰隼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王定方的马一慢,很快便被李蝉赶上。
又听李学士丢下一句:“王将军的隼儿的确不凡,可惜胆子小了点。”笑声随奔马迅速远去。
王定方暗骂一声,又见那乌鸦敛翅落到李蝉肩头,不禁愕然。待那乌鸦再度飞起,他才反应过来,扬鞭抽击马臀部,跟到李蝉身后。奔马踏起阵阵枯叶,王定方的坐骑显然比李蝉租来的马更加神俊,只片刻便拉近了距离。李蝉朝后看去,笑道:“王将军跟我来做什么?”
王定方道:“惭愧惭愧!我家隼儿不争气,只能借一借李学士的东风了!”
李蝉呵呵一笑,“好!那可别跟丢了!”双腿一夹马腹。
王定方奋力扬鞭,迅速跟上,前方,那五色鹿本不见了踪影,却又不知看到了何方追兵,折返向东。二人追赶不休,前头林木稀疏了些,露出一口飞瀑布。急湍的水流声中,李蝉忽然勒紧缰绳。马嘶声令王定方一个激灵,也赶忙勒马,胯下那匹“踏燕”穿过树林,双蹄高高扬起,草皮土屑裹着乱石跌入前方的幽深山涧。
王定方惊呼好险,心神未定,便听李学士喊了一声:“徐达!”竟在马背上飞身前跃到半空中。
那马头上的白猫也应声跃出,到了半空中,身形迎风见长,霎时间,便化成一头异兽,恰好被李学士乘到身下。一转眼,一人一兽便跃过了山涧,消失无踪,只留下飞瀑激起的迷蒙水雾。
“符拔!”
王定方低呼一声,望向山涧对面,今日秋狩中,诸卫大将军虽然也有神异坐骑,可真称得上神兽的,唯有圣人坐下乘黄。这位李学士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头辟邪。好家伙,又来一头神兽。
座下马儿不安地踏着蹄子,发出低鸣声。王定方回过神来,低头摸着素来引以为豪的踏燕的颈鬃,酸酸地安慰道:“好马儿,好马儿,莫怕莫怕,咱们也不差多少,不差多少……”
……
雁荡岭上,亲随骑马驮来一匹赤麂,李沛节擦去额上汗珠,提着弓,满意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