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雨接到北珝电话时,正蹙眉看秘书发来的一份年度报表。 他端起咖啡喝了口,杯底搁至桌面的同时,左手拿起手机,下颌微侧,睨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唇角蓦地一勾:“回来了?” “嗯。”听筒里,北珝声音疲惫低沉,“这不刚倒完时差就来给你请安了。” 季朝雨听出他情绪不对,没多问,只懒懒笑了声:“少来,你抽不冷子打我电话,准没好事儿。” “是么。”北珝淡声,像是认同,又像是有些恍惚。 季朝雨敲了敲桌面,往后一靠。 他虽虚长了些年岁,但私底下的说话腔调总是带着几分玩笑意味:“自从上回好心办坏事之后,我对你在娱乐圈的那些破事儿是再懒得过问了。当然你要是求我,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听听看,你小子又遭遇了哪门子奇人怪事。” 发生在成功人士身上的奇迹,至少有一半是口才创造的。可偏偏,季朝雨的嘴巴特别的欠。 北珝手里的烟积了长长的一截灰,他伸手在烟灰缸上空弹了弹,稍稍回忆了一下十年前的季朝雨是什么样儿。 那时候他不过才十岁出头,性格缺陷正是大出窟窿的顶峰时期,季朝雨却作为一个成年人,同他一并深陷在中二的叛逆期里,怼天怼地,登锋履刃,好像世界就该是按照他们的逻辑思维而运转,偏差一分都显愚蠢。 “老季。”北珝将烟递至嘴边,迟疑一秒,还是问,“你还记得,当年追不上安安姐时的心情么。” 季朝雨顿了下,呵笑了声,骂道:“我怎么那么想抽你。” 他没搭腔,从来不懂“尊老”的人,今天罕见地气焰全收,浑身提不起劲。 “怎么,情场失意,跑来戳我伤疤上来了?” 季朝雨不像林广杰,待人接物,尤其是待兄弟,有一说一,直截了当,哪怕是笑,也笑得坦荡,该嘲即嘲,毫不嘴软。 这是从他身上所能找到的与年轻时唯一不变的地方。 “行吧。”季朝雨挺怜悯他,“你当我是副好膏药,那我就给你拔拔脓。”他轻轻一笑,“你问我是什么心情,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北珝抽着烟,一语不发地等他回忆。 季朝雨的情路着实有点坎坷,早些年自己作大死,给心上人留下的印象太差,以至于后来像个哈皮狗死皮赖脸地追在人家身后,还是讨不到半点青睐。 他和季朝雨在处境上或许存有相似,但论起本质,却又大相径庭。 北珝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困难是什么,就像他渐渐开始明了,喜欢一个人,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喜欢西贝。 喜欢这个词汇,于他而言太过新鲜,单是吸收和消化就花费了许多心神。 他原以为,几次接触的时间都很短暂,他可能对一个女孩有好感,但不会完全对她动心。甚至还提醒自己,不要让她因为一个男人不成熟的表现而负累。 可他并没有办到。 面对林清韵的质询,他率先给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一条方便将来可以靠近她的生路。 但是不可否认,这势必会给她造成困扰。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已铸成弊端后,留给她一定的缓冲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思考,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男朋友…… 北珝仰头吐了口烟雾,薄唇抿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自从遇见她开始,老天就在不停和他开玩笑。 “大概……就是自食恶果吧。”季朝雨点了支烟,陷入回忆。 “我那会儿最不怕的就是横,你越横,我越想跟你较量,谁都一样。” “她呢,从住到我家来的第一天就跟我来劲,我想啊,你这丫头这么不上道,那我就教教你怎么做人。谁成想,是我自己放着机会不好好做个人,愣是把印象分在她那儿扣了个底儿掉。” 季朝雨语调清幽,混了丝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苦笑:“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你问我追不到她什么心情,想回去把自己打一顿的心情你满意吗?” “我看你现在就欠打,谁准你又抽烟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被无线电拉远距离的清脆女声。 季朝雨在那头立刻把烟熄了,柔情蜜意全数奉献:“这么快醒了……” 然后,电话中断,只余一片静音。话说一半,他把通话掐了。 北珝将手机倒扣,丢在沙发,烟灰缸就近搁在扶手,烟头摁灭后,他脖颈后仰,倚着靠背闭上眼,半晌没任何动静。 像是一尊蜡像,铸造工艺堪称完美,却灵魂走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静不下心,全身上下脱了所有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一旁振动,嗡嗡低鸣。 北珝也没睁眼,只是随手捞起,拇指腹凭感觉在接听键上轻轻滑动后,贴至耳边。 “喂。”不过才小半刻没说话,一开嗓,声线沙哑,像是被砂纸研磨了一番。 对面的人稍作凝滞,轻唤:“小北,我是安歌。” 北珝把眼睁开,瞥见通话界面显示的名字是季朝雨,他低低“嗯”了声:“安安姐。” 安歌显然了解过大概,直奔主题,表明电话来意:“知道你工作忙,平时也不好打搅你。心情不好别一个人在家闷着了,老季让人从北海道新鲜空运来了一箱红毛蟹,晚上过来尝尝?” 北珝估摸着时间,揉压了两下晴明穴:“你们吃吧,今晚有个电台录音,抽不开身。” 安歌惊讶于他早上才回国,晚上又要赶通告,连声感慨不容易,季朝雨在旁边哼笑:“是不容易,小活了二十多年终于动回凡心,奈何人家姑娘不领情,压根儿瞧不上他。” “闭嘴。”安歌没给好气,“小北,甭理他。” 北珝扯了下唇,心乱的人破天荒地一句话都懒得刺。 安歌瞪季朝雨一眼,内疚感在胸口盘旋:“能和姐说说是什么样的女孩儿么?” 北珝单手敲着烟盒,从里面抖出一支,眼睛定在露出半截的过滤嘴,睫羽低俯。 “简单快乐,胸无城府,人群中一眼看到她就知道被家里保护得很好那种。”他这样概括。 “未经世事,你责任很重大啊。”安歌试图用充满希望的语气鼓励他。 北珝盯着烟盒上的图案和字体,静静坐着,眼神忽然闪了下,眉心一点点拧出凹痕。 男朋友?车库里见过的那个? 烟盒在手中受压变形,北珝闭上眼,脖颈下弯,用力遏制心头不断翻滚的陌生情绪。 他知道那是妒忌,是不甘。尽管他不想承认。 啧。眼底划过一丝无人知晓的艰涩。 小丫头的眼光,不太行啊。 他咬着唇,颓然的脸上忽然笑了笑,唇角向上微提。 是要对她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