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晞寻着魏恒的声音抬眼看去,右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躲在阴影里,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发现不了。
走到墓的跟前,香托上有几根香,因为被雾水打湿,还未燃尽。被雾水打湿,旁边还有已经成灰烬的黄纸屑,这几日城郊小镇上雨水多一些,现已经黏在了地上。
一块木牌端端正正的立在墓前,木牌干净整洁,没有积攒灰尘,显然前不久才打扫过,上面写着:亡母之墓。
魏恒没给她写墓碑名,不仅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更是怕人扰了母亲的清净。
在魏恒的记忆里,婉贵妃死去的那一天,他就把她按小镇的习俗烧了个干净,然后全撒到附近的江里去了,连同小院里她所有的东西一并焚烧了,没有给武帝留下一点念想,这其实也是他们父子关系变坏的开端。
柳云晞心里突然酸涩难平,一种不该属于他的苦涩情绪猛然涌到心口,搅的他心绪混乱,这不是他的亲人,但看到如此,却也能感同身受一些。。
魏恒跪在墓碑前,触摸着粗糙的木板,心跳也加快了速度,隐藏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思念、苦涩、痛苦一并袭来。
不想让一旁站着的人看到他的情绪,魏恒刻意把眼泪忍了回去,他现在脑子里清醒无比,有些事该不该让柳云晞知道,他心里还有思量。
四周寂静,枝头的麻雀偶尔鸣叫一声,风单独从林中穿过,带下几片叶子,显得孤独又冷彻。
柳云晞站定在一侧,看着魏恒在旁边清理着陈旧的墓碑,他立在原地没有吱声,每个人都有过往,不容许被他人打扰的过往,就像他一样。
柳云晞的衣衫被风吹起,他看着魏恒忽然想到了自己。也是一个人,拜着无名的墓碑,那墓碑里甚至连残骸都没有,只有几件衣物与一把剑。
这心底的孤感寂寞不知道该跟谁诉说,太师府被烧的那一晚,他远远看到,却不敢上前,大火熄灭也不敢踏进皇城,更不敢从那废墟里找寻父亲的尸骸。
为了能走到今天,为了还原一个真相,为了要一个能够说服的答案,他来到这里,忍下了太多的痛,但他不后悔。
阴影笼罩着柳云晞的脸庞,只露出一抹苍白消瘦的下巴,阴影处传来窸窣的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模糊不清。
魏恒回头看他:“这是我母亲,婉贵妃之墓,要祭拜一下?”
柳云晞脖子沁出了汗液,刚刚被魏恒一番话刺激的有些呆滞,整个人目瞪口呆,场面一度尴尬,他不清楚魏恒要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但看上去似乎没有敌意。
柳云晞后背开始冒汗,他略微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年幼时婉贵妃也曾温柔待他,来到墓前若是不拜,那就太失礼了,柳云晞上前说:“见了贵妃娘娘之墓,就没有不拜的礼。”
柳云晞颔首,拜至墓前,仿若多年前他俯身跪在凤鸣殿时一样,声音细小地喊着:“楚煜拜见贵妃娘娘。”
“柳云晞,拜见贵妃娘娘。”
................
魏恒在墓碑前跪了好久,直到落日余晖洒了过来,他才渐渐回神,再看向一侧站着的人,脸上明明已经有了倦色,却还是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坠下去。
誓言在这立下了,虽然立在心里,但魏恒想着至少说给母亲听一听,也想带人来叫她见见。
魏恒慢慢起了身,因为长久跪着,膝盖已经酸麻,他揉了揉,站定了一会儿,稳定身形后,几步跨至柳云晞身侧。
柳云晞似乎是清醒着的,他看到魏恒过来了,身体猛地一颤,立马睁了眼,看着魏恒僵着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圈有些红,脸色发白,他没有看到泪痕,柳云晞想,应该是极力忍下了。
魏恒低头看着递在自己面前的手帕,里面裹着在一双白皙干净的手,宛若白玉。
魏恒没有接,柳云晞上前,哪知这一动身子没稳住,一个踉跄崴了一下。
魏恒还没来的及伸手将他圈住,就听“啊”地一声,人摔了。
魏恒上去要扶,被云晞一手推掉了。
“不用我?”
柳云晞说:“不劳烦王爷,我自己可以起身。”
魏恒果真没动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脸上似乎还隐了笑意。
柳云晞撇了撇嘴,支撑着起身,可能由于崴得有些严重,疼的动不了了。
魏恒笑他:“真的不用我?”
柳云晞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探着身子去看伤势。
却不想下一秒,魏恒已经蹲下身,靠了过来,一把撩起他的下衣摆,脱了靴子,查看他的伤势。
“还能行吗?”魏恒抬眸问道。
“如果有支撑的话应该……嘶……你做什么……”
脚踝旁边瞬间鼓起了囊胞,魏恒捏了捏,柳云晞疼的大喊。
本来那口气就没松着,这一下直接提到了嗓子眼里,他看向魏恒,沉声道:“有劳王爷,可以帮我找根树枝做支撑么。”
魏恒直直地盯着他,目光烫人,随后转了身,说道:“上来,背你回去。”
柳云晞果断拒绝:“不劳烦王爷,我自己……”
“你自己什么,在这自生自灭?”没等云晞说完那句“可以”魏恒就打断了他,“两个选择,一上来,二我走了,你自己待着。”
“王爷未免太心狠了,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在此地,王爷若是想走就走,烦请王爷去下官府上通传一声。”
魏恒:“你不要我背你?我只是提醒你,若是你再推拒,我们可能要在这山中留宿。”
他声音低沉,不给柳云晞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柳云晞顺从的攀上他的脊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低着头伏在魏恒的肩膀上。
魏恒把人颠了颠,因为背上这人太轻了,不成想竟然用过了力,柳云晞被他这一颠,颠出了魂,都要叫他吓死了,不自觉地就搂紧了魏恒的脖子。
“你要再紧点,这山里可能就不是我们两人了。”魏恒说。
“什么?”
“是一个瘸子跟一具美艳的尸体。”
柳云晞没觉得好笑,只觉得他说的有些慎人。
然后低头,贴在了他颈侧,轻轻地问道:“重吗?”
一时间温热的气息全数喷洒在了魏恒耳侧,他当下有些脚软,不自觉地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沉着声道:“不,太轻了。”
“别动,你最好趴着。”
柳云晞伏在他肩膀上,两个人贴得很近,他能感受到魏恒轻/喘的呼吸,他忽然想起来他之前说的要事,便问道:“王爷把我骗到这偏僻地方来,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我商议?”
“我同你说的事,你可考虑好了?”
柳云晞装听不懂,说:“王爷同我说了什么?”
魏恒轻笑一声,说:“那夜,在你府外,我跟你说的话,你思虑清楚了?”
“王爷是看中了我的身份?”柳云晞反问。
魏恒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当年的人,但他不能漏掉任何一个机会,如果是他,便要把他放在身边看着,保他一命,如若不是,那他也要。
即便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感觉应该错不了。
沉默了半晌,魏恒回他:“是,之前我说,你若不同意,我就扰到你同意为止,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今天就在这里,你最好给我个说法。”
“我若是不同意,王爷是想把我扔在荒郊喂野狗么?”
魏恒笑了笑:“差不多。”
“王爷心狠。”
“没有你狠。”魏恒停顿一下,看着人说,“你还有一路的思考时间,待回了小院,我要你的答复。”
柳云晞没有说话,紧紧地贴在他的颈侧,他现在还有思考的时间,只是这时间太紧凑了些。
如果魏恒已经知道了他身份,那必然做事就会束手束脚,倘若与他合作,那注意力便会从自己身上引出去,也能在皇城里借着他的势力省下不少功夫,正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那在危险的人身旁,怕也是最安全的,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就正大光明地叫他看着。
柳云晞茅塞顿开,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