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紧锁。

青年很有礼貌地敲敲门：“咚咚咚，你好，小朋友，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青年也不在意，温柔道：“不要随便钻进水管里去哦，小朋友。里面有过滤器，净化器，和除臭处理器，兴许还有警报器……别这么怕我嘛，我对你可是很友好的……嗯？”

他捕捉到了一丝风动。不在浴室里，反而是从卧室的方向传来。

……原来如此，聪明的小东西。

软软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动弹不得。

他已经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像将死的人那样肢体僵硬地瘫倒在角落。眼前一片迷雾，连地毯上的纤毛都看不清楚，呼出的气越来越多，吸入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他冰冷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热气和生机一起，悄然溜走，抓也抓不住。

——他要死了。

万花筒般绚丽的色彩在他脑海中闪过。仿佛是他看见的，又仿佛是他想象的，虚与实的界限在濒死之际被弱化，软软只觉得眼花缭乱，他也许看到了安比斯，也许看到了穆利纳斯，也许看到了海豚……

某种留恋，直接连通他的脑海，他的神经品尝着弥留和幻觉的滋味，他被塞进后备箱，他拼命地从闭合的缝隙里望向远方。

他舍不得。

他还有话想说，他想找到安比斯，想对他说，‘别卖掉我，我很有用’。

但安比斯真的还想见他吗？

他泡在水族箱里，扒着边缘望向走廊，看着人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放不下。

他还有想要得到的答案，他仍然不懂，为什么人能变得那么快，说不信就不信了，说不要就不要了。所有的美好都像烟花吗？都转瞬即逝，再回不来吗？

但穆里先生真的还想跟他说话吗？

气流涌入他的声带，裹着他的眷恋滑出唇齿。

软软不知道他咬住了下唇，翘起了舌尖，发出了人类的啜泣：“呜……”

他听到了很多东西，海豚柔和的长鸣响彻在他耳边。

湿热的水珠渗出他的眼眶，像是大海从他眼里倾泻而出似的，他透过奔涌的泪，仿佛望见了他的家乡。

地平线又远又长，天穹倒扣，海比天更蓝，天比海更清，天际的白云绵软香甜，诱惑着浪花永不停歇地奔涌。海浪叠叠向上，亲吻天空的手掌，泡沫见证它们的热情。

海豚跃出水面，粼粼水波不如他的皮肤柔亮，他的身形像天上的月亮。

那是自由。

阳光照射得最广阔的地方，不是陆地，而是海。

软软感到自己抠住了些什么，他努力伸长肢体，去够海豚的背鳍。

“等、等等……”

他呜咽着，含混地说。

海豚温柔地鸣叫着，呼朋唤友，回头看他。

等等，大海……

——他也想去看看。

软软伸出了手。

海豚冲他眨眨眼睛，笑开嘴。

幻觉如海市蜃楼般消融。

一只手停在空中。

他愣住。

细白纤瘦，指骨修长，粉色的指甲盖如同精心打磨的贝壳。

——这是人类的手。

青年慢悠悠晃到卧室，开门：“乖孩子，别再躲了……”

迎面猛地扑来一个人影。

咦？

他低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头雪白的头发，腰后忽然刺痛。

是毒。

等他意识到这点，他已经浑身麻木，被不知从哪儿窜出的少年推到一边。

少年低头瞧了他一眼。

青年的意识被拖入昏厥，他挣扎着抬头，看见一双蔚蓝的眼睛。

他一眼望进两弯汪洋里，深邃幽静的蓝，清晰地倒映出人的身影，不掺半点杂质。

如同被天空亲吻，被大海注目。

软软卷卷腕足。他全身都变成了人类，只有左手仍是一只胖嘟嘟的章鱼脚。确认完这个人类一时半会都得在这瘫着了，他就双手扶着墙，努力迈动两条不熟练的人腿，像螃蟹一样侧着走，哼哧哼哧地往外蹭。

路上家用机器人倒了一地，他越看越心惊，每一台机器人都只用了一根鸟羽，击中同一个地方，没入同样的深度。

……总之，先离开这里。嗯，还得找件衣服。

穆利纳斯开车到康里家门口，他知道康里这时候还在家。

但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来给他开门，康里也不接通讯，穆利纳斯皱眉，正打算打给物业，一个少年摸着围墙，踉踉跄跄地过来，见到他愣了一下。

穆利纳斯上下打量他一番，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白发蓝眸，纤瘦娇小，左手是章鱼的腕足……章鱼？这颜色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穿着造型奇特的旗袍，明显不合身，后摆拖到了地上，长得倒是非常可爱，只比他的软软差一点儿。

少年咬字清晰，声音还有点奶：“穆里先生。”

穆利纳斯：“……”

穆利纳斯瞳孔地震。

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