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状的基因组以不同颜色呈现在穆利纳斯眼前。

兽医圈出一片占据大半江山的红色基因：“这些是章鱼的基因组，头足纲章鱼科。绝大多数是烙饼章鱼，还有些别的章鱼的基因。不好分辨，不过，看它的扫描照，至少也该有蓝环章鱼，它身体里有毒腺。”

穆利纳斯略讶：“它有毒？”

“是啊，发育得很完善，而且和寻常蓝环章鱼通过鹦鹉状的嘴注射毒液不同，”兽医并拢五指做了个鸟嘴的形状，“它没有尖锐的嘴部，但每一个吸盘里都有隐藏的毒刺……你没有见过吗？”

穆利纳斯摇头，兽医便笑道：“那说明你把它保护得很好，没有让它感到威胁，所以也不会展露自己毒性的一面。”

见衣着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男人露出矜持的神情，兽医就知道自己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兽医点点剩下的绿色基因：“这部分含量就很冗杂了，有两栖生物，还有一点儿来自陆地的哺乳纲。你家章鱼的先辈想必有和陆地动物杂交的两栖纲，这减少了它对水的依赖，也大大扩展了它的食谱。虽然没有肺，但它的腮被这部分基因改造了，让它能较长时间地在空气中生存……这只烙饼章鱼的基因里形成了非常精妙的平衡，简直鬼斧神工。”

穆利纳斯认真记下，又问道：“基因这么杂乱，对它没有别的影响吗？”

“坏处，譬如说，它的听觉远超头足类动物。章鱼为了躲避天敌齿鲸的可怕声响，听力退化得很厉害，因为听力太好会被齿鲸的‘声波’震晕，相应地，它们的视觉在海洋里是数一数二的。这只就不太一样，它的内耳比寻常鱼类还好些，遇上天敌会很吃亏。不过既然是家养，那就没关系了。

还是好处更明显。部分哺乳纲的基因还可能会延长它的寿命，一般章鱼顶多活五年，但这只兴许可以活十年多。”

只有十年吗……

真短暂啊。

趴在男人大腿上的软软感到穆利纳斯摸着自己腕足的样子有点儿心不在焉。他抬头轻轻撞了一下穆利纳斯的手腕，后者如梦初醒似的，再次轻柔地给他按摩起来。

说好要带他逛街，结果先来了医院做体检……

软软有点无聊，还有点生理性的抵触，看到戳进他腕足里的针就很不愉快，乖乖伸出手手取血后，就陷入了郁闷低迷中。

穆利纳斯连忙捏捏腕足哄他。

总裁先生早就想带软软来检查了，可惜迟迟抽不出时间，让助理带走软软他又实在放不下心——只要他离开它的视线太久，小章鱼就会变得蔫哒哒的，一副要被抛弃了很担忧很难过的样子，软乎乎地瘫在容器底部一动不动。

穆利纳斯当即就不行了，把小花苞从助理手里抢回来摸。

于是一直拖到三月才总算完成了这项计划。

“非要说的话，基因太杂，难免会长出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兽医在扫描照上找了一会儿，圈出一个部位，“比如这个，看起来像是哺乳纲的声带，对章鱼来说毫无必要，这儿，还有眼睑和泪腺……人类也会有半月褶皱、达尔文点、耳前窦之类的退化残留。虽然原理不同，不过道理都一样，谁都有那么几个多余的器官。无须在意，不是什么大事。”

兽医仔仔细细跟总裁先生掰扯透了，然后说：“滴血采样的话，只能看出这么多了。”

滴血采样只能勉强看出基因组成，要想再深入剖析，计算比例，就得提供更多样本。

现如今，基因剖析每个人都要做，是决定人生方向的重要凭证。做起来很轻松，头发、血液、乳牙都可以用作分析，稍微长大点就能测了，大不了多剪点头发。

但小章鱼没有毛发，也不蜕皮，身体只有拳头大，体重只有两百五十克不到，也就四五个鸡蛋重。光凭血液送检，得抽它一百毫升新鲜血液走，穆利纳斯可舍不得，这得把他家软软抽干啊。

“没事，健康就好。”穆利纳斯说。

闷闷不乐的软软已经在吸他手指了。

男人低下头，语气瞬间柔和了三个调，边摸边温声哄，“等急了吗？好，这就去逛街了。”

抬头就对兽医彬彬有礼：“多谢医生。”

兽医保持微笑：“不客气，您慢走。”

把抱着章鱼的商务精英送走，兽医终于瘫进椅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跟森蚺这个级别的基因说话就是很紧张啊……”

竖线状的瞳孔如刀锋般尖锐，眼镜也遮不住那双猩红蛇瞳的可怖。

兽医擦了把汗，回头突然看见护士捧着脸，陶醉地说：“但人好帅啊……”

兽医：“……”

说起来……春天到了呢。

四五条空轨交叉交错，造型颇为个性的车辆在陆地和低空中飞驰，踩着悬浮滑板或滑轮的行人穿梭其间。

高耸入云的建筑，连绵如山峦，庞大的钢铁丛林拔地而起，冰冷的金属色泽统治了天穹之下，人类文明的结晶像起义军的长矛，直指向天。

完全不是能自然生成的造型，浑身充斥着工业和器械的气息，每一片板材都是人力技术的集合，每一个角落都诠释着科技的能力。

软软没来过几次，稀奇不已。

车载系统接入商圈系统，挡风玻璃上弹出蓝色的指示框，穆利纳斯减慢车速，循着指示下空轨，穿过一段繁华街景。

虚拟广告牌如电影帷幕般层层展开，街边时不时冒出几个5D投影，站在店铺前蹦蹦跳跳。雷光、火焰、水帘、流星雨，绚烂逼真的光影特效时刻刺激着人类的视神经。站在这样的商圈里，总感觉不花点钱都对不起商家的卖力。

[您前方有四台车辆正在停车，路况不畅，请稍作等待……]

男人修长的手指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余光瞥见他家小章鱼正贴在小桶上往外伸脖子，努力探头去看街边的5D投影。

一只身形略有些透明的猫女郎正面带微笑地对行人展示橱窗。有被妈妈牵着的调皮男孩，伸手去摸女郎的裙摆，手直直地从女郎腿上穿了过去，只抓住了一手悠悠荧光。

店员高声道：“欸，小朋友，那个不可以碰——”

“好孩子不要学他。”穆利纳斯抓住负面典型，趁机教育，也不管章鱼听不听得懂，反正说得头头是道，“到处乱碰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车慢速驶入地下停车场，好看的投影被甩到身后，软软也跟着往后游，贴上玻璃，直到彻底瞧不见了，还有点失落地搅水。

穆利纳斯好笑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要急，我停车……”

软软立马就转过来看他了，高兴地挥舞起腕足，开得漂漂亮亮的白山茶原地就转圈圈，跳芭蕾舞似的，水面都旋出一朵小涡。

穆利纳斯轻笑一声，“别转晕了。”

才不会。

软软又多转了几圈，证明自己在水里才不会晕头转向。

穆利纳斯嘴角勾得停不下来，觉得自己被吃死了，而他甚至还十分享受被软软牵动心肠的感觉。

车停稳，总裁先生拎着小桶迈开长腿。今天商区里的人尤其多，颇有些摩肩擦踵的气势。虚拟投影们换上了尤其时髦的新造型，露给行人最能诱发荷尔蒙的角度，连面向儿童的可爱Q版动物的眉眼里都添了些鼓励的意味。

穆利纳斯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轻哼一声，皱了皱眉，喃喃道：“……算了，应该没问题吧。”

他把小桶抱到胸前，像捧着盆迷你多肉。小章鱼头一次被举得这么高，爬出来探头探脑。

“小心掉下去。”穆利纳斯说着，人高马大地往等电梯的人群里一怼。

他身高一米九五，除了遇上长颈鹿、大象基因的，基本傲视群雄，平常看人就是低头看脑门，跟他离得太近恐怕得把脖子仰断才能看到他喉结。如此瞩目，站哪，哪儿就是舞台，专门展示他那张俊秀的脸和挺拔的身材。看他的人只多不少。

但今天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软软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

盯着穆利纳斯的异性格外多啊？

氛、氛围有点奇怪。

“好可爱！”软软听见有异性低声跟同伴说，“那个最高的，抱着章鱼的，好诱人！”

她声音很轻，混在嘈杂的人群里，但软软耳聪目明，还是听见了。

他不禁瞄了眼穆利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