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金乌台与北方龙伯雪国发行的钱那枚布币不够精致,但比起不少山东方国流过来的钱又好上不少。
柄略长上宽下窄有一个用来串线的圆孔,两肩是平的,束腰两足是方足整体狭长,长约寸许。
出奇的是布币并非常见的紫铜材质颜色和铜布有些不同但渔夫的语言太匮乏没法确切的描述出来。
铜布身上也不像常见的钱币一样两面都是文字而是一面文字一面是精美的鸟纹。
“贵人这是何钱?小人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钱。”船夫道。
正对着太阳光对着钱出神的辛筝闻言下意识的回道:“这不是钱,这是武器,这是世间最可怕的武器。”
船夫奇道:“武器?可这明明是钱。”
辛筝微微一笑笑容明亮柔和。“是钱也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明武器。”
见船夫听不懂辛筝甚为有耐心的解释道:“你可知贝钱和骨贝这两种钱?”
船夫回以茫然的眼神。
西荒几千年前就不流通贝钱了没办法靠着辋川海想获得贝壳太容易了也因为随处都是,便无法再做为钱币,很早的时候西荒便废除了天然贝钱。
骨贝倒是坚持了更久但六十多年前龙伯越过大雪山后没了大雪山的阻隔,在不打仗的时候双方都会有商贸往来,龙伯族畜牧业发达,多兽骨。
骨贝,顾名思义,用兽骨制成的钱币,仿海中贝形而刻,状如贝壳,正面中间刻一条缝,缝边刻为贝齿形。
制造并不难,只是材质不容易弄到。
并非所有的兽骨都适合制骨贝,一具兽骨架,可以用来制成骨贝往往只有几根骨头。
龙伯帮造假钱的人解决了材料问题。
彼时太昊琰已经整合了西荒人族,发现问题自然会解决,骨贝很快便从人族钱币体系中退出。
辛筝解释了下这两种钱币是什么,然后对渔夫道:“我举个例子好了,集市上肉铺每天卖的肉是一百斤,一斤肉一枚骨贝,后来有个造假钱的,弄到了很多兽骨,做了很多很多的骨贝,把一百斤肉都给买走了。肉铺的屠夫拿着钱去买粮食去买豚宰肉,将钱花到了别人的手里,你说会发生什么?”
船夫没听明白:“会发生什么?”
“集市上卖的东西并没有增加,但是集市上的钱增加了。”辛筝重新组织整理了下词汇和自己的思路,用更为简单的说法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原本是一百枚骨贝买一百斤肉,但现在有两百枚骨贝,肉却只有一百斤,能买到多少肉?”
“一百斤。”船夫想也不想的回答。
辛筝点头。“对,那需要花多少钱?”
“自然是一百骨贝。”
“错,是两百枚骨贝。”辛筝道。
船夫一脸懵逼。“可肉价不是一枚骨贝一斤肉吗?”
辛筝道:“是啊,但市面上的钱多了,肉却没有增加,所以肉价便涨了。”
船夫:“”这也行?
辛筝由衷的道:“所以,我真的很佩服风洲。”
海里有龙族,北边有龙伯,西边和南边是人族,境内又因为小冰期和地震灾害频发,居然还能有精力设计人族。
人才啊。
精力无极限啊。
更无奈的是这局居然至少也得三四十年了,那会儿她都没出生呢。
长生种就是这点好,提前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给你挖坑。
这坑挖得还甚为精妙。
谁能想到钱还会不值钱?
用假天然贝和假骨贝从人族弄走了大量的资源,又让人族的钱变得不值钱了,底层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临到老却发现一生的积蓄什么都买不起,还有比这更杀人无形的吗?
诸侯征伐混战,金属不是用来铸造礼器就是用来铸造武器,用来铸钱的很少,因而氓庶买东西大多用天然贝钱和骨贝,铜钱是大额的钱,氓庶中的富庶人家才会常用。
最蠢的是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哪怕是隐约察觉到贝钱和骨贝不值钱了,贵族们做得也是从氓庶手里买东西用贝钱和骨贝,征税和卖东西都只收铜钱、布帛等物。
至于钱为什么不值钱了,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
贝钱与骨贝的购买力本就低,贵族一顿饭都是数十甚至数百布币,贝钱和骨贝贬值对他们的影响虽有,但并不大,甚至还是良性影响,可以更好的盘剥底层。
若非觉得十年来贝钱和骨贝贬值得速度太惊人了,她也不会想到让人去查查市面上那么多的贝钱、骨贝都哪来的,然后虽然风洲做得很隐蔽,但架不住碰上个较真的,越是查不出头绪越要查清楚,查了快十年,终于查到蛛丝马迹背后羽族的身影。
但查清楚了也没用。
帝国底层的钱币体系已经被搞崩溃了,底层的氓庶已不再用贝钱和骨贝,普遍以物易物。
更高额度的钱币风洲倒是没做什么,也不需要他做什么,铜布早就被人族的诸侯贵族们给搞得一塌糊涂了,每个势力都会铸钱,哪怕是同一支势力,不同时期铸的钱含铜量和规格也不同,尤其是含铜量,大部分时候都是一降再降的。
船夫不知道风洲是谁,他只是一个平民,羽族的王离他太遥远了,但假钱是什么他还是明白的。“贵人手里的是假钱。”
“自然不是。”辛筝道。“这是我的国家铸的一种新钱。”
辛筝在身上找了找,找出了一枚铜布,体型比方才那枚要小一些,长约不足寸。“这是两铢钱,不过辛原的氓庶为了方便都称它为铜锱,虽然我也不明白,明明它只有两铢,没有一锱。”
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两铢相当于三分之一锱,称之为三分之一锱钱还差不多
辛筝将两枚布币放在掌心。“这枚铜锱是用紫铜铸的,旁边的我管它叫大钱,铸造的时候也用铜为主料,但加了银、金、白铜等金属,是合金,合金就是用多种金属做成的混合金属,总重量是三铢。一枚大钱值十枚铜锱,你看这里,这些文字的意思便是值十枚两铢钱,亘白1118年辛侯筝铸。”
辛筝拿起大钱掐了下,没有留下痕迹,又吹了一下,钱币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是不是很不一样?”
船夫点头。
辛筝道:“本来是想铸银布和金布的,但元洲的银矿和金矿远不如铜矿,还分布得特别不均衡,金矿多在北荒,银矿多在西荒,而且两铢钱的购买力不是由铜本身的购买力决定,虞说靠铜的购买力决定,太不稳定了,所以把两铢钱的购买力和粮食挂钩,这样只要地里一直有粮食种出来,两铢钱就不会贬值。但这样一来,铸银布和金布,会需要更多的金银,就只能换成了掺银的合金。”
风洲委实是给她上了一课。
最初的时候还觉得两铢钱够用了,不过意识到风洲操纵帝国钱币体系崩溃的事后,她觉得远远不够。
宁可自己费时费力吹毛求疵也不要敌人来帮自己挑刺,前者最多就是烦,后者却是真的要命。
“不过两铢钱的购买力因为和粮食挂钩,就不能太大,不然一枚钱能买一大堆粮食,交易起来会很不方便,就好像,一枚钱可以买两只鸡,但我只想买一只,两铢钱本身又是最小的钱,你说小贩要怎么给我找钱?”辛筝问。
船夫道:“可以搭点别的。”
辛筝道:“但我只想买一只鸡,别的什么都不想要,是不是就很不方便了?”
船夫点头,是挺不方便的,想找钱都没法找。
辛筝继续道:“所以这两铢钱的购买力就不大,但也有个问题,它的购买力太低了,氓庶的日子好起来后想买别的,比如一些比较奢侈点的,好一点的布匹,增加食物美味的调料,一辆手推车,一头驴,就需得用到很多的两铢钱,分量沉,还危险,你随身带着一大包钱出门等于告诉贼人自己是肥羊,赶紧来下手,错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比喻太生动了,船夫瞬间就理解了,忙不迭点头。
“所以虞就说想铸一种购买力更大的钱。”辛筝示意了下自己手里的合金大钱。“重量只多了一铢,却相当于十枚铜锱,是不是就没那么显眼了?”
虽然有计划铸钱和实际行动是两回事,时机一直都不是很合适,毕竟发行大钱,就得保证它能在市面上广泛流通而非像现在的马蹄金、麟趾金什么的只存在于贵族之间的往来。那铸了还不如不铸,继续用原本的金币当大额钱币。
时机不合适,虞却萌生铸大钱的想法完全是被辛筝给逼的。
辛筝自己铸钱,一半是因为辛原的钱货太凌乱了,让人看了就头疼,另一半则是想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年头,底层氓庶不识字,不关心也没资格关心国事,莫说别国在位的国君是哪位,便是本国在位的国君是哪位,很多人都不知道。
辛筝曾经好奇的在底层氓庶中询问过如今在位的国君是哪位这个问题,然后虽不至于一千个人一千种回答,却也半斤八两,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答对了,因为他们生活环境周围有几个识字的读书人,无意听到的。别的人,答什么的都有,其中一个答的国君更是辛筝回去问了不少人才知道那是自己五六百年前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