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长安,一场秋雨一场凉。
卷着土腥气的风掠过,跪地之人如被拨弄的纸片,瑟瑟抖动。
挖开的花圃之下,腐尸隐约露出轮廓。
明黛呼吸微滞,交叠落于腿上的手,指尖下意识蜷缩握拳。
皇后凤目轻转看她,凤钗的金流苏纹丝不动,稳稳垂坠。
明黛察觉,手指渐渐舒缓,张至原先的模样,交叠按在腿上。
皇后问:“怕?”
明黛脸都白了,声音却平稳:“不怕。”
不怕?怎会不怕?
生来奴仆环绕,众星拱月,未见风浪。
凝脂般的肌肤,稍微干些都要用香膏仔细敷抹,岂会见过它腐烂发臭的模样。
姚嫔抖得厉害。
未着口脂的唇惨白,张合几回,什么都说不出来。
皇后笑笑,收回目光,“办了吧。”
明黛眼帘轻颤,目光只及皇后的唇便停住。
口脂鲜红,启合发令,似勾舌舔血。
几个冷面内侍架起浑若无骨的姚嫔。
一颗百年古木上,垂着一条绑好的麻绳。
姚嫔的脖子被塞进垂下的麻绳圈里,脚下板凳撤走。
姚妃的近身宫女被绑在长条板凳上,内侍持板行刑,板板到肉。
明黛忍不住别开眼,却撞上皇后再次投来的目光。
比起姚嫔的濒死之相,她似乎留意明黛的举动。
明黛调整呼吸,起身作拜,动作一气呵成,借此将惊怯悉数掩藏。
“臣女以为,姚嫔私通外男,虐杀宫婢最无可恕,或可交由司署查办。如此处置,若被指滥用私行,恐会招灾。”
姚嫔剧烈挣扎,一双眼珠似要从眼眶中挤出来,所有的呼救都堵在喉咙口。
罪奴吃不住酷刑,被绑住的身体无法挣扎,拼命嘶喊求饶。
皇后缓缓开口,平静的声音贯穿临死的惊怖,直入明黛耳中——
“话没错——阴礼教六宫,母仪恩天下,凡事都有规矩法度。”
“然而,本宫今日要教你的是,何为君之妻,何为国之母。”
“明黛,外人的看法,决定你是什么样的国母。”
“陛下的心意,决定你是怎样的妻子。”
皇后握住明黛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这等姿容,真是老天赏饭吃,怎么看都是享受。
难怪太子一听明黛进宫,总要多往中宫跑几趟。
“若按公理规矩,你说的没错。但本宫先为君妻,就该将他放在第一。”
“姚嫔杀人事小,私通事大,陛下岂能沾染如此耻辱?”
明黛觉得皇后的手比自己更凉。
“为君之妻,是将命都系在一起,喜怒哀乐皆共情的关系。”
“妾侍私通,为君之耻,又何尝不是对本宫执掌后宫能力的羞辱?”
“这样办,或许不和规矩,却护了陛下与本宫的体面,和了郎君的心意。”
少顷,枝上人软垂,板上人无声。
内侍七手八脚将院中一番清理洒扫,转眼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后看也不看那处,微微错身,倾向明黛耳畔。
“长孙皇后得先祖皇帝敬爱,才有后世美名。”
“谁给你一切,谁就是全部。”
“你啊,还是个小姑娘。”
“如何为人妻室,还有得学。”
罪奴身上出血,一寸寸在灰色的袍子上晕开。
一如皇后的唇色。
明黛忽觉尸臭更浓,铺天盖地袭来。
……
刚处理完姚嫔,宫人来报,太子殿下来给娘娘请安了。
皇后含笑看明黛:“太子真是将你放到心尖儿上了。但凡你进宫,他都得来见你。若非近日朝中事多,太子大婚延期,本宫真想立刻将你接进宫。”
明黛调整气息,缓和神色:“朝事为重,娘娘若得闲,臣女一样可以进宫陪伴。”
皇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杀伐果断之态早已消退,只剩温柔和蔼:“倒也不必,待你再回长安时,婚期应已定了。”
……
镀金瑞兽静吐青烟,殿中晕染香气。
跨过朱红门槛,明黛抬眼便见那抹明亮身影,似静坐等候已久,手中还握着一封奏折,垂眼蹙眉,一目十行。
对面是个锦衣华服一同坐等的少女,模样清丽,一双眼珠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屡屡欲言又止,想搭话,又不敢打扰。
明黛出现太子便已察觉,手中奏折往内侍手中一塞,起身笑着向皇后行礼,眼神悄悄擦过皇后,落在明黛身上。
常如意一直偷看太子,目光也被牵引过来,跟着起身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对太子颔首一笑,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常姑娘今日也进宫了?”
常如意忙解释,她进宫见三公主,又觉理应拜见皇后,来时偶遇殿下,遂同行至此。
常如意望向明黛,浅笑行礼:“赶巧,明姐姐也在。”
明黛颔首一笑,转而向太子见礼,神情举止如戒尺丈量而出。
常如意想要去细细探查更多情绪,她已内收,安静婉约如天仙。
若非今年汛期气候异常,朝中事忙,致元德帝不得不暂时搁浅太子的婚事,明黛早已是太子妃,而常如意,则是太子侧妃。
太子有备而来,立马与明黛说起话来,明黛从容接话,三言两语,太子开怀大笑。
常如意不由愣住。
太子心仪明黛早已不是秘密,连元德帝和皇后也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