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桓木到的时候,果然见大队和各小队的队长、副队长、会计、安保主任、妇女主任、仓库保管员等都已经在了。 见到其中一人,席桓木身体一僵,声音有些发紧地叫了声,“夏叔。” 夏忠看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就说道:“来了就坐下开会吧。” 席桓木就像得了老师指令的学生一样,赶紧找个位置坐好。 大队长王明全笑着调侃道:“原来我们支书也和大伙儿一样,是个怕老丈人的。” 其他人也纷纷笑了。 夏忠年轻时候可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打过鬼子的,只是后来膝盖中枪留下后遗症才退伍,现在每个月都还领着40几块钱和一些肉票之类的补贴呢。 原本一身正气就让人肃然起敬,现在席桓木又成了天生敬畏老丈人几分的女婿角色,可不得更怕了。 梨树大队受灾不算太严重,不像黄土大队,新修的知青窑洞都快完工了却被震垮了。 等席桓木一来,大家心里更是松了一口气。这支书虽然年轻,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就说把梨子改良品种再卖出去一事,就让大家心服口服。所以现在大家也有了说笑的心思,打趣起了夏忠和席桓木这对新鲜出炉的翁婿。 席桓木苦笑,他现在是真的有些不敢面对这个老丈人啊。 自夏棉患病,夏忠整个人就更加沉默,等夏棉去世,更是老了十岁不止。 席桓木知道,夏忠在后悔和自责,后悔答应把夏棉嫁给他,自责当初没有坚持到底,心存侥幸。 而每次面对沉默和苍老的夏忠,即使他没说一句责怪的话,席桓木也羞愧到无地自容。 所以现在一见到夏忠,席桓木全身神经习惯性紧绷。 还好大家也没忘了正事,说笑了几句就转到正事上。 王明全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整个大队有7户人家房子塌了,有11户墙开裂了,基本没什么人员伤亡,都是小伤,用点药休息几天就好了,都不用去公社卫生所。房子塌了的几户被埋的东西也让大家帮忙挖了出来,现在没房子的都暂时借住在邻居家里,墙开裂的也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转移了出来,住到完好的屋子里或相熟的人家,怕再来一次房子就保不住了。” 说完叹了口气,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儿地震了?不知道严重不?” 其他人也就今天凌晨的地震议论开了。 席桓木垂眸,今天下午应该就有消息了,等之后的伤亡数据出来,又将是举国哀丧的时候。 说起来,梨树大队基本没什么人员伤亡,还多亏了那些倒塌的都是些老旧低矮的泥草房。 王明全看向席桓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小席你有什么想法?”虽然他比席桓木大了近20岁,但也有自知之明,这个年轻人考虑问题比他更全面。 王明全经常感慨,这就是读书人和他们这些半文盲之间的差别。所以他才坚持让女儿读完初中和高中,这不现在就被安排进公社学校当老师了,还是有备案的正规人民教师,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现在定亲的对象也是县城的职工家庭。 说起来,王春娟能到公社中学当老师还是托了夏忠的关系。夏忠虽然退役,但以前的战友转业到政府、公安局和检察院等部门的,在延城这个地方可到处都是,找人帮忙安排一个高中生到公社当老师,简直不要太简单。 王明全拜托夏忠帮忙的时候,夏忠一口就答应了,还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原本一个代课老师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夏忠这么给力,直接成了公职教师,王明全一家简直喜出望外。 但让王明全意外的是,夏忠反而把夏棉给漏下了。一问,夏忠的回答却是,“棉棉只是初中毕业,成绩也不好,还是不要让她去误人子弟了。” 王明全觉得不理解,那公社中学里又不是没有初中毕业的老师,而且就算教不了初中,教小学也是可以的吧? 王明全提出把夏棉安排进中合小学,也就是梨树大队跟其他几个大队合办的小学。虽然因为当初梨树大队出钱少没多大话语权,但夏忠的女儿,其他大队的人也会给面子。 夏忠还是没同意,“中合小学的老师已经够多了,棉棉要进去就必然有人走,我们家也不缺一口饭,还是不去抢人家饭碗了。” 王明全无话可说,大队办的小学,必然会被各个队长、支书什么的安排一些亲友进去,就像他自己,也安排了两个表亲进去,所以现在小学里的老师数量确实已经够多了。 夏忠的行为在王明全看来简直就是正直和无私的典范,王明全自认是做不到的,但心里对夏忠敬重更深了。 王明全的问话席桓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大家是怎么商量的?” 王明全就说道:“大家的意思就是把情况写一份材料,然后向公社报告,看能不能申请公社拨点款,把倒塌和开裂的房子该修的修,该补的补。毕竟这些人家家里条件很多都比较困难,要是让他们自己拿钱,估计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跟前世一样,席桓木一时没有说话。 前世王明全在卫生所找到他的时候,告诉他的也是这个方案。那时大家已经商讨好了,而且他也年轻,考虑问题不全面,所以就没说什么,最后就按这个方案执行了。 不过到了公社却没讨到什么好处,因为梨树大队已经是整个公社受灾最轻的了,其他大队的情况公社领导都一筹莫展,更别说你条件最好,受灾最轻的梨树大队。 最后还是在谢延升的调解下,公社才象征性的补了点钱,大头仍是大队自己出的,而且之后梨树大队在公社领导的印象就不太好,卖梨子的钱也被找各种理由收缴了大半。还是他跟谢延升都升了上去,不看僧面看佛面,情况才好转。 重来一次,这样低级的错误当然不能再犯。 想到此,席桓木说道:“我有点想法,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看看可不可行。” 王明全笑道:“大家开会就是讨论的,有什么想法说就是。” 其他人也纷纷应是。 席桓木就说道:“这次应该是哪个地方发生了大地震,我们这里只是被波及,真正发生地震的城市说不定已经一片废墟。 “公社的情况比我们大队严重多了,其他大队也开始有受伤的人被送到卫生所,估计情况也比我们严重。可以说现在整个公社、县城、延城甚至整个国家都面临灾后重建。 “重建需要资金,就算国家能拨款,但重点也是那些受灾严重的城市。延城估计不会有太多,等延城、县城和公社一级级分下来,我们又能领到多少? “而且现今我们大队经济收入好是出了名的,大队本身条件比其他队好,受灾又不严重,还向公社要钱。这不但让其他大队的人心里不平衡,让公社领导为难,也不符合我们支援国家建设的思想。 “我的意思是,与其将梨树大队和其他大队、公社的关系搞僵,还得不到多少补贴。倒不如我们队里主动用自己的资金补贴受灾家庭,为受灾的其他地方尽一份绵力。” 以后公社有什么好政策第一考虑的就是梨树大队,而大队要办什么事情也便利很多。 这句话席桓木没说,但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蠢的,自然能想到。 “我觉得可以。”夏忠第一个支持,他倒不太在乎以后的好处,关键是那句‘支援国家’打动了他。 夏忠为什么能当上一生产队的仓库保管员?因为他正直啊,将仓库交给他,一生产队没人不服。 而夏忠也确实不辜负大家的厚望,这么多年下来,硬是没有拿过一颗粮食回家。 所以大家也没觉得夏忠这样表态只是因为支持准女婿的意见。而且大家心里都有杆秤,知道席桓木这个提议看似队里吃了亏,以后的好处却是少不了的。于是纷纷表态,表示支持。 大队会计自豪地笑道:“只要不是砖瓦房,大队还是能负担得起。”各小队会计也表示能自己生产队账上也有一些余钱。 就是一年前这些会计们也不敢这样说,那时候账上根本没啥现金。队里“应收户”家里娶媳妇,向队里要钱时,会计们都要伤透脑筋。 现在不一样了,去年梨树挂果,卖出去后,不但每家每户都分到了钱,大队和各小队的账上也有了一些余额。今年梨子又快成熟,马上又有进账了,所以会计们也有了底气。 王明全满面红光,兴奋的啊,他已经能想到梨树大队被公社甚至县上表扬的情形了。 席桓木这小子果然是个人物啊,不,自己当初把这小子弄到大队来才是最英明的。 想到一个月后席桓木就回城了,王明全心里一阵可惜。不过总不能阻了人家前程,而且席桓木就是一条潜龙,梨树大队这个偏僻小地方关不住他的。 其后,大家又商讨了一些细节,比如补贴的标准啊,组织人员修建啊,以及修建期间受灾家庭的安排啊等等。将这些商量好了,各个小队长回去开大会的时候才好向社员传达。 散会后,席桓木将夏忠送出会议室,他还要尽快写一份书面的详细计划书,和王明全去公社报告,所以还不能回去。 其他人眼神调侃,席桓木却一直提着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问道:“夏叔,家里没事吧?” 声音有些僵硬,夏忠以为他心里对跪了三天三夜这事有疙瘩,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只说道:“家里没什么事,只是有间老房子开裂了,需要修补。” 席桓木当然记得这事,因为开裂的正是夏棉睡的那间,当初还让他后怕不已。而且房子修好前都是他和夏忠睡一间屋的,夏棉跟夏母睡。等房子修好了,他们也结婚了,才跟夏棉住在一起。 想到此,席桓木决定趁着这次队里统一安排人帮工,自己出钱把两间老房子推了重建。 前世结婚后就回京城了,所以不需要房子。现在他不打算这么快回去,直接住在岳家就有点不像话了。 但要另找地方建房,先不说地皮的问题,关键是没这个必要。毕竟再如何他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等他跟夏棉走了,房子就空下了。 而夏建国,席桓木从没想过他会一直窝在农村,有夏家老宅就足够了。 虽然房子重修后还是住在岳家,但毕竟是自己出钱,相信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不过这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还是等他从公社回来后再说。 被推荐上大学的事还需要解决,他跟夏棉的婚事也要尽快,看来他要加快速度了。 想到这些席桓木就说道:“夏叔你先回去,路上小心点。有裂痕的房间不要进人,你们也不要动它,等我从公社回来再商量。” 夏家人都不是占便宜的性子,上一世自己动手几天就把房子修好了,根本没让队里出钱。 夏忠原本打算回去就跟夏建国一起修房子的,现在席桓木这样一说,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知道席桓木忙,也不耽搁他,“你去忙吧,身体要是撑不住就说,这么多人还能让你一个病人把事全干了?” 席桓木眼眶一热,简直差点落下泪来。 多久了?十年?还是从夏棉得抑郁症的更早开始?夏忠就再也没这么亲切地跟他说过话了。 压下心中的起伏,笑道:“放心吧,夏叔,我知道的。” 夏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夏忠的背影一拐一拐消失在路口,席桓木才转身进了大队办公室。 他要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