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被莫桑抓包……”一只冷冰冰的手像是讨命的恶鬼一样阴森森攀附上夏油杰的肩头,夏油杰不需要转开视线都能猜到五条悟是如何把自己一张帅脸扭曲成咒灵模样的,而这只白毛恶鬼瘫在地毯上,发出濒死前一样绝望的呜咽:“为什么还要抓上我。”
“悟……”夏油杰颤抖的手飞速在卷纸上勾出来一个有些变形的句号,他深吸一口气,过于用力的笔尖险些划破纸张:“老师只是让你写完他交代的作业而已。”
“不,不是老师安排的,是莫桑安排的。”五条悟垮着脸摆摆手。“而你这家伙只需要她稍微有点不对劲的表情就立刻妥协了。”
“我记得……”
夏油杰甩开卷纸的动作有些大,纸张不由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情烦躁,被神情略显阴沉的黑发青年一巴掌粗鲁拍在了旁边,“莫桑第一天过来的时候,你不也因为她一眼看过来就乖乖坐好?”
“那不一样。”五条悟闷闷答道。
“我想不到有什么不一样。”
夏油杰飞速回答。
五条悟挠了挠脑袋,架在脑门上的墨镜滑落至高挺鼻梁,正好掩住他眼中莫名的烦躁感:“我也不知道,但是总归和杰的情况现在不一样。”
和夏油杰这种规规矩矩长大完全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类型不同,夏油杰会下意识地尊重长者怜惜弱者,会乖乖听莫桑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五条悟不会。
——他可以说一度不存在这个概念。
五条悟带着六眼出生,出生那一刻就是万人之上不需要任何理由。父母也好长辈也好还是其他家族的长老也好,在这双眼睛之前都只能乖乖俯首,提不起半点抵抗的可能。
莫桑·伽拉泰亚——她算得上是让五条悟第一个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就乖乖低头的存在。
要知道五条悟长这么大即使是老师夜蛾正道也要时不时因为他的叛逆而头疼不已,但是五条悟无论扔出何种挑衅甚至是侮辱,落在莫桑那里全都是轻描淡写的悉数化解。
那种理所当然的长辈架势并不是徒有其表的无聊傲慢,她的稳重感在一众只会倚老卖老的家伙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实在是太容易引起少年人的好奇。
英灵似乎当真已经活了太久了,久到咒术界最年老的家伙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孩子,久到年轻的天才底线模糊威胁生死的胡闹也仅仅只是幼童的玩笑,年长者的从容气势自然而然浸润入举手投足之间,永远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淡定。
年轻人下意识地羡慕着,渴望着,迷恋着属于大人的世界,还带着少年特有无知无畏的自信张扬的狂气,没有在年长者那里感受到撞得头破血流的痛苦,不同于同龄人之间的意气相投,他在伽拉泰亚那里没能遭遇难看的屈辱或者颐指气使令人厌恶的指令,他被温顺的引导着,安抚着,一点点抚平身上炸起来的刺,便兴致勃勃的学着普通的少年人敛起所有锋芒,试图感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遮风挡雨的安心感。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这本来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他现在忽然慢半拍地想起来,不同于夏油杰和自己皆为最强、将来也会作为咒术师的伙伴走到最后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事情,那个肆意改变了他认知模式的家伙,本身就存在着相当的不确定性。
莫桑·伽拉泰亚,并没有被实质赋予作为人的自由,她现在是属于咒术界的“道具”。
她就和那些价格高昂独一无二的特殊咒具一样,虽然稀有罕见、但是只需要支付足够的价格就可以“买”走。
当她被下一家带走的时候,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她会和对其他家的孩子柔声细语耐心安抚、近乎毫无底线的包容着、对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做出现在这样的事情吗?
——这不对劲吧。
明明是自己和杰救回来的、明明是除了他们以外再也没有其余人接触过她的、明明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直都是待在一起,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疑问的……
于是在这个平平无常的、洋溢着微暖阳光的下午里,在五条悟的舌尖还残留着蜂蜜牛奶的柔软甜香的时候,少年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凭什么,
她将来会变成别人的东西。
五条悟看着自己乖乖捏在手上的笔和已经写了大半的作业,忽然直接把手上的笔扔了出去。
夏油杰沙沙抄写的笔声蓦地一停,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五条悟。
“怎么了?”
他好脾气的问着,却只得到了好友一个略显阴沉的表情。
“……这样不对。”
五条悟咕哝着,在屋子里没头没脑的绕着圈,像是只不讲道理乱发脾气的猫。
“什么?”
“莫桑现在在哪儿?”
他冷不丁的问道。
“她走之前说要去找硝子,那现在应该是在实验室吧。”
五条悟随手把堆起来的卷纸漫天一扬,突然就踩着窗户就跳了出去。
“你去哪儿?”夏油杰追到窗户旁边跟着扬声问道,五条悟头也不回一路狂奔,隔着飞扬的尘土遥遥扔给他一句话:“去绑定一下将来的稳定饭票!”
夏油杰:“……”
饭票……悟那家伙,是要去找莫桑做什么?
他一回头,看见洋洋洒洒散落满地的卷子,盯着满屋狼藉沉默了一会后,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没写完的也扔进了那堆里面,然后夏油杰把自己写完的部分规规矩矩叠放整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在了一边。
是悟没有写,不是他。
***
五条悟狂敲实验室的门的时候,莫桑和家入硝子正在里面研究刚刚抓来的鬼的尸体。
“莫桑!”
五条家的少爷几乎可以说是在砸门了,门被敲得砰砰作响,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被人直接砸开。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哎呀?”家入硝子歪了歪头,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明明刚刚讲到关键的地方呢……”
莫桑已经去拉开了避光的窗帘,阳光落在鬼被术式保持住的尸身上,眨眼的功夫便崩溃碎裂,归于无形。
“下次再弄吧,抱歉,硝子。”莫桑对她无奈的笑笑,“看起来似乎是找我有急事。”
“没事,我也不着急。”
女孩子语气淡淡,摸了摸衣兜最终还是没能把烟摸出来叼在嘴上,她忍不住砸了咂嘴,“今晚的任务夜蛾老师说是我和你一起,那我到时间再来找你。”
她和莫桑简单道了别,刚刚解开门锁开了门,五条悟的即将把门砸毁的拳头堪堪停在了家入硝子的脑门面前。
五条悟胳膊一顿,目光望向自己的同窗:“……啊。”
他没什么真心实意的道歉,用的还是他一贯轻飘飘的语气:“不是故意的~”
家入硝子神情淡定的拨开那只即将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拳头,客客气气的和房间里面的莫桑鞠躬行礼后礼貌道别,然后对着五条悟竖起中指,扬长而去。
“……好啦。”莫桑好脾气地走过来按下五条悟反射性冲着家入硝子举起的两根手指,“说吧,找我做什么?”
她笑意温吞,语气柔软:“作业做完了吗?”
“没有!”五条悟一脸冷静,“老子绝对不会做那垃圾玩意。”
莫桑笑容不变。
……倒也没真指望他能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