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并非连奕的旬休日,他却破天荒回了家。
连奕先去老夫人哪里问了安,要回自己院里时,却被叫住了。
前段时间,老夫人给二郎大办了一场生辰宴,灵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老夫人在女宾席上趁机相看了一番高门贵女。
之后,老夫人特意请王家主母过来,拐弯抹角的打听了几句王家四娘的婚事,王家主母听出了其中结亲之意,再回家与夫君商议,都觉着让自家四娘陪连家二郎是不错的主意。
如此一来,二郎的婚事有眉目了。
这几日老夫人盘算着,既然她长子接受了一个侍妾,想是过段时间就能同意娶亲了,于是也想依循旧法,先给长子办个生辰晏,再好好看看哪家女子是她长子良配。
老夫人不大好外出打听,毕竟有人想送女人进来,全都让她长子给拒了。一旦让外头人知道她长子要相看女子,真弄得沸沸扬扬恐怕不好收场。
“如今都立了秋了,待过了中秋,你的生辰也就到了。你刚节度朔方时,咱们都小心着,生怕被人说点儿什么。如今你那些部下也稳了,今年为娘便想着,也给你大办一场生辰晏。”
老夫人是个什么心思,连奕已经意识到了。
他知道老夫人着急自己的婚事,可娶妻之事不能草率,他无中意女郎,娶妻自然就得搁置了。是以他只说:“娘近来为儿子的事可是太过操劳了,儿子惭愧。不过,儿子一向不大喜欢热闹,若是可以,办个家宴就好。”
老夫人的喜色就淡了些。
“说到生辰晏,儿子倒想起娘前次提到的另外一桩事,二弟与王家娘子的事怎么样了?”
两个儿子中到底有个让她省心的。一提这事,老夫人还算愉悦:“前次他旬休,约上那王家四娘一道去骑马,两人熟识了几分。要说这事还是二娘的功劳,是她告知你二弟,那王家娘子善骑马。”
连奕戏谑了一句:“真没想到二妹妹还有这牵线搭桥的本事。”
老夫人听了这话后没搭腔。
连奕从老夫人院里出来,直奔自己院中。进屋后,他唤了余菀的贴身侍婢来,询问了她近来的情况。
小曲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余菀这几日的用膳情况、去了哪里、见了何人、绣了几块帕子等等都一一说了。
小令嘴快,把余菀时而发呆,夜里少睡以及翌日会没多大精神的状态也禀明了。
连奕挑起长眉,她夜里少睡?
对比那日她他搬动时毫无知觉,连奕微有纳罕,她那么能睡竟然能在夜里少睡?
他问:“怎么回事?”
小曲惶恐道:“是余娘子久不见郎君,辗转反侧,这才致夜里少睡。娘子她……她是盼着见郎君的。”
连奕没有再往下问,静默了一个弹指后挥手令她们退下。
两婢女出了屋门,行至无人处,小曲就狠狠拧了小令一下。小令委屈地捂着胳膊。
“说过你多少次了,少说多做。”小曲恨铁不成钢地训,“余娘子说她居此富贵之地心中难安,这才致夜里少睡。偏你不过脑子直接把这事也说了,你傻吗?”
小令低声道:“可、可余娘子就是夜里少睡啊。”
“是什么是?余娘子来这院里,郎君又是赏东又是赏西,她不高兴却焦虑,而你还把这话抖在郎君跟前,是给谁添堵?”
小令缩着脖子不敢再回嘴。
屋中的连奕,随手翻着一本青皮册子,眼神却没在书页上流连,反而时不时看向一旁的铜漏,看着即将擦黑的天,竟盼着这夜色来得快些。
李述在旁边站着,他觉着今日他家郎君有些奇怪,可又觉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直到老夫人院里的人请他过去用晚膳,案前的连奕才合上了那本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的书。
今日这晚膳,似乎不大和他胃口。
老夫人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皱了两次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二郎连奂就莫名觉出了气氛的诡异,他争取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只管闷头吃饭,还像个齿痛患者一样细嚼慢咽。
连奂和连奕虽是亲兄弟,但打小在一起的时日短,不比平常家的兄弟亲近。也就这两年,这两兄弟做官的地方离着近了,能时常见面,如此一来,两人说话的次数才增加了许多。
连奕有军功加持,威名远扬,升官的速度比兔子跑得还快,这让在灵州城灵武县任县丞的连奂遥望不可及。
连奕官做得大,又在朔方任军政长官,连奂非但没有荣耀感,反而次次见他都是紧张的压迫感。仿佛能自动感知高官阶的人散发出来的威严,连奂一听他长兄的名就浑身上下不自在,看见他长兄就感觉自己背后戳着把刀,唯恐被削了。
连锦芙和平常一样,默默地用过几口膳食后便在食案前坐着,等着众人都用完,好净手漱口回自己屋里去清修。
然而,老夫人都快用完了,连奕却还是没吃几口。连奂觉着自己的呼吸有些弱,连锦芙忽然不悦地来了句:“长兄若是觉着这膳食不合胃口,不如叫你院里的小膳房另做吧。”
然后,她和老夫人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真的起身走了。
连奂没敢走,直至陪着母亲和兄长都放了筷子。婢女们收拾了碗筷,连奕同老夫人说了句“娘早些歇着”也离去了。
连奂终于周身轻松,看老夫人似是也有些不悦,赶紧哄了几句,还说了几个笑话逗他娘开心。到底有让老夫人舒心的孩子,否则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她非气死不可。
连奕跨进自己院子,轻车熟路地去了余菀的屋前,立在廊下,看见一抹窈窕的身影投在窗子上。
他一伸手,李述便将那口外表没一丝花纹的小匣子呈了上去,又少见地狗腿起来:“郎君特意叫人制的这支簪,余娘子见了定会欣喜若狂的。”
连奕只是淡然一笑,攥着小匣子大步走进了屋。
恰逢小曲端着熏香过来,见到连奕,正要行礼,已被他抬手止住。然后,她便默默地守在了屋门外。
屋中人正坐在案前,一针一针地安静绣着帕子。余菀过惯了清汤寡水的日子,不大习惯锦衣玉食的供应,更不习惯那些人过分得嘘寒问暖,可她整日待着更是没意思,便主动要了些绣活儿来做。
她绣完两株茱萸枝子,闷下头去,咬断了线。
翻看两次,觉着满意,便准备绣红色的果实,扭身从笸箩里取线时,视线中却多了一个人。
连奕?!
他、他怎么今日回来了?
余菀以为方才推门声是提议要点香的小曲,是以就算余光里有人影出现时也根本没留意。这朔方节度使是个神出鬼没的主儿?
她惊诧之际,连奕的声音已起:“才几日不见,便不认识了?”
余菀放下手中东西,起身向前几步,木着脸给他行了个礼。
“别那么多疑惑,这里是连家,这院子是我的院子,我随时都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