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好热闹啊 须臾,冰杨师傅御剑赶近前来。 “明章将军!这是怎么了?” 她一定身,双眸深玄透着海光,绿纱青绫飘垂涌风,华衣流畅尽显英姿,发饰端丽灿若晨星,玉佩润泽流苏旋彩,眉色飞抹,由浓至淡晕开,面如生光神气清朗。 明章将军仿若感到明艳的白阳在上,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这几个禁足阁的人想观战。蓬莱领军说,赶他们回去;长留领军说,由他们吧;长白领军说,不怕死的,劝他们走;太白领军说,管他们呢;玉浊领军说,你们看着办……” 他虽军职比冰杨师傅高了好几阶,可他是武曲星君部将,蓬莱剑圣君璧坤是武曲星君之女,冰杨师傅又是剑圣长徒。所以他在冰杨师傅面前,半分趾高气昂都不见。 “好了好了,别说了。”冰杨师傅驱驱手,“最后呢?执行谁的命令?” 明章将军遗憾道:“蓬莱领军和太白领军各有军务忙去了。天山领军又说:‘这等小事,何必劳动将军?’也自去忙了。我后来看着,领军们皆没往心里放,为了不把这几个人干晾这儿,我只能赶他们走。” “将军,您刚才说了领军们意见不一。那我们也没有非走的理。”容佐先生歪出脖子乐融融笑道,“将军勿怪,我们保证不给仙军造成妨碍……” “就是你,油腔滑调!”明章将军手臂绕指过三哥后座,“你再多嘴试试?” 容佐先生拿手掩了嘴,依旧双目笑意满满,眼角纹路都写着“友谊长存”。 “少阁主。你们最好还是回去。”冰杨师傅面容凝肃道,“战场不是下棋,旁观是有风险的。” “冰杨师傅,我们都有武艺傍身,又有神龙为骑……”我拍龙儿跃近她身边,低声地乞求道,“何况,我想见敏婵。” “敏婵是阵队弟子,不会轻易出战的。”她微颦眉,对视来的目光郑重如许诺,“放心吧,门派会保障弟子们的安全,凡有任务执行,必会指令可靠的师长带队。” “仙长,我们不是第一次接近战地了。”十哥意态轻松地笑道,“过往大小战局,我们阁中哪有不出人了解状况的,遇到险情,自会及时转移至安全处。” 十哥说的没错,即使是最凶险的战场,我们都敢毗邻留存记忆,即便不能亲眼看,也寻个有防护的邻近处观微。 “那你们就去安全处。”冰杨师傅神色不见和缓,“别在交战区转悠。” “温冰杨!上来一战!” 敞亮的人声响起,音力穿透空域,我们乘的龙儿都一震,拨云转向声音来源。 举目前望,妖魔兵将半环拱卫,中间一名战袍轻便、举止利落的妖魔将领抬手指来。 他浑身笼着一层坦率之气,自带一股力劈华山的威风,不是干迟恩又是谁。 再看冰杨师傅,早已影迹闪逝,与敌人正面对话去了。明章将军的飞马才抬起蹄。 他迟半拍率众跟上。天兵的兵戈甲胄密林风动,一下子挡全了我们的视野。 只听得干迟恩冷冽地道:“温冰杨,你一介飞仙,也敢与我擒天殿作对!你以为你成了君璧坤的徒弟,就不是那个求人庇护的黄毛小丫头了么!若不是程先生三番五次放过你,你早就命丧黄泉、没命逞能了!今日就让你长长记性,教你记得你有几斤几两!” “为人弟子者,无论能力大小,当尽力匡扶正义,不辱师门之命。”冰杨师傅的答言不卑不亢,“我虽未有战无不胜之能,但尚有分辨善恶之心。汝妖魔中人以强弱判优劣,我仙界中人以是非为准绳。干迟恩,如果你以为我一战败于你们,我就会畏缩却步,那你就大错特错!” 龙儿载我们升高过天兵们的头顶,我看见冰杨师傅拔剑,剑光迎着日光乍转,明炫霎时。 她凛然道:“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誓与你魔派对抗到底!”气势如浪迸发,拍打向对面的妖魔军。 干迟恩恼得咬牙,紧攥兵器。 “丧非猿!”他暴出一声喝令。 “末将在!”满脸白须的妖将抱拳。 “将这不知死活的女娃娃废了!”干迟恩怒目指令道,“看她还能嘴硬!” “遵命!” 丧非猿铁锁抛出,锁链尽头各两个飞爪,凌空成旋,快起来无影;却在出人不意间停定,仿佛有镇场之力,摄得法光静置;倏然擦过人身畔的兵爪尖刃,泛着妖邪的血光,细睹之下恍如天降暗夜,唯有那丝丝血色亮透人心。 两人打斗起来,环飞的区域渐大,众人也都引颈张望,忽左忽右,忽南忽北。 明章将军看得全心投入,面部随着冰杨师傅的失利或得利而变化,偶尔激动地拿拳砸他的坐骑,内心波动表露无余。他骑的飞马竟也任他捶,只是偶尔哼出一鼻子重气,喷气有力,仿佛也受战斗气氛感染,碎碎地抖羽跃跃欲试。 他和他的马数次挡我看,我却觉得此人不那么讨人厌了。光看他愈显振奋的脸,就可以知道,丧非猿杀气弥涨的妖功还难不倒冰杨师傅。 只见空中云烟荡散,锁链的快影自行舞转,弯折随心而成,扭成七八节也不见乱套;就如丧非猿多了一双手,与身上的那双互不干扰,只是配合得恰到好处,屡屡成掎角之势,从不可兼顾的两向同时出击。 妖魔之中如此深谙武术变化之道的人,实属罕见。丧非猿不知是以何等圆融的悟智,练成诡计层出又不失矫捷的伸手。其灵识反应速度必定不逊于御气系仙人,难怪干迟恩想用他斗败冰杨师傅。 可冰杨师傅的武力远超出一般飞仙可达到的境界。她能兼用两种以上术法系对敌。果然名师出高徒。 丧非猿声东击西、指南打北,猜准冰杨师傅撤让方位,攻中要害,却苦于她磐晶系术法防身,真气坚比金石,一爪爪的血光爆射都只是术法击撞无果的显像,再凶戾也无济于事。 他们的攻防速度非我之辨识力能及上。他们交手法力浓重压制举动时,或兵器相接顿住身形时,我方能暂时看得明白。 一阵云影烟光相搅和过后,丧非猿被猎星系术法牵绊住。猎星系术法拖慢了他的防守应对,而冰杨师傅剑速不减,法象也看得出宏大而酷烈,仿若海景千般,在俯望铺满大地的南海之上,起了另一片高峰林立的海,惊涛骇浪吞灭丧非猿那只小小的帆船,只是瞬息之功。 干迟恩看得驱前一丈,他的护卫跟出,跟着他目证胜败新分、眼神惊变。 天兵们为冰杨师傅得胜激动鼓噪,士气大盛。 受伤的丧非猿被妖魔兵及时接住带回队内。 “好你个温冰杨!”干迟恩拔佩剑道,“看来须得本将给你个教训!” 然而他在违反常规。常规中,两方阵营的高手若充足,以层级相近的人邀敌手对战,双方皆旁观不打断;但若公然邀战一个闭着眼睛都知道她打不过的人,除非是两方斗到人手不够用了,或另一方水平在上者无力兼顾,再或那方战术上有意取败,才会同意水平悬殊的较量;且最后互帮互救,没准还会混战起来。 冰杨师傅武艺和将职皆显著不及干迟恩,她又是蓬莱身份尊贵之人的入室弟子;干迟恩要以大欺小,仙界方的强者就在同一片战场上,岂能任由他得逞。 明章将军第一个挺身而出:“干迟恩,先胜过我手中这杆枪!” 他纵马刚出跃,另一个身影已飞达。 来人冠带束齐而披发飞散,一身皂袍,层叠的衣角是风吹而成的虚影。他的玄玉方冠纹饰典雅,反光明晰,雕工讲究,似出自仙贵家族最上等的工匠之手;胡须悬空垂挂,犹若柔软细长的草卉之根。他握须睥睨着敌手,威仪自生。眼目开得狭窄,里面的深瞳却含藏着位高者的强大自信。 “干迟恩,还是让贫道会你一会吧!”他微微启齿,嗓音回荡满场,内力可见一斑。 “蓬莱领军午暮散人。”容佐先生向我们说明其身份。 蓬莱断断不许妖魔危害剑圣爱徒,连领军都及时出面。 而天庭主将和蓬莱领军汇集一处,别派要人但凡腾得出手的,自也不能不闻不问。 熔真派现任掌门渡壑先行现身,远远地就传声:“何劳蓬莱领军出手,由在下退敌即可!” 一话未完,人已从上方越过人群落到对战空场中心。 他的功力与干迟恩必也不在一档次,但他只是个先驱,说“退敌”不过表个态。 随后一声声表态接连响彻长空,五六名仙派高人相继亮相。 干迟恩着恼地哼着气,但他也知众目睽睽之下,再想占功力高的便宜是不成了。当然他是妖魔军核心地位的人物,也不可能真的跟蓬莱领军就为这小摩擦大打出手,耗损了办正事需用的内功,只得点了几名副将与诸仙派对阵。 于是三对人同时斗起法来,斗法范围急剧加大。围观者也自觉解开了圈形。法光如浪扩散,潮起潮落已分不清哪团是哪团,兵锋交划之声尖锐,不时激得人寒毛竖立……以我们的修为,早就细看不得,只能念定心咒自护。 冰杨师傅先前也受了轻伤,有女医师上前询问短长,但她不走,目光紧随缠斗的一组组人形而动。 这三名妖魔功力比丧非猿上了好几层,很可能敌得过冰杨师傅。但这三人的功力或许不足使冰杨师傅速败,干迟恩自出剑欲战,恐怕是虑及冰杨师傅会等来仙派援助之人。只是冰杨师傅在门派中受重视的程度,比他料想的更甚…… 稍寻,南海龙宫的军帅阆显玉亦闻风移驾而来,由一队海气浓郁的兵将簇拥着。 “哟!这边好热闹啊!” 他一身金纹锦案衣衫现身,华美的气质令人侧目,身形高俊肩宽背阔,原本有些男子的阳刚,顶多是如道家人清瘦些罢了,偏偏举动阴柔装腔作势,让人第一印象就奇差无比,只能给出“奸臣”二字为评。 他阴阳怪气的语声,在混乱的斗法环境中、在围观者众的半空钻入人耳,可知功力也不差。然那眼神、那笑容,仿佛此地是个集市,他专程来瞧热闹,丝毫无意体恤战斗中人的艰辛。 他随意挪去他想去的地方,一大波海兵尾随,移动起来兵甲重重,就如一间屋子整体搬迁,别说仙派人士,连天兵们都只得给他们让道。明章将军的队伍倒是训练有素,侧让均匀,快而不乱;他本人也更关心场中胜负,发个令,就回脸去看打得怎样了,全然没跟阆显玉计较。 海兵人多把阆显玉背影遮去,再见着他脸时,他已挨到了蓬莱领军身边。 他笑呵呵地撩蓬莱领军说话,午暮散人则保持一张没有表情的严肃脸,答言简短,不知其感想。阆显玉似觉无趣,舍了蓬莱领军去找别的人…… 转得一小会,他转烦了。只因人人都在留神远观法光明灭变化,没人爱搭理他。 “切!有什么好看!” 他撤出来自埋汰了一句,扬手道:“回罢、回罢。”海兵们唯唯应诺。 我们应不适强法力的气场,退离了一段,他下来刚好经过我们身边。 我们向他问安,他停住云多看了一眼,看的是龙。 我跨下龙骑御剑近前道:“阆大人,在下龙新辰,现为禁足阁少阁主,率领阁中的记事先生来旁观,这些都是我们阁中人……” 他如似未闻,眼睛只冲着龙发亮。 “呀!小白龙!”他双掌拍合,脸色美滋滋,若似有条件都想拍到龙脸上。 “借我骑一骑行不?”他期待地看向我。 他方才正面对着的是十哥的龙骑。十哥立即下了龙骑。我也朝十哥点点头。 十哥贴近龙儿、抚摸龙颈打好招呼,很快就让开来恭请到:“可以了,大人请上座。” 阆显玉飞身跨上龙骑,坐姿挺拔,精神大好的模样。 他们龙宫之人熟悉水龙性情,与我们的文龙自也处得来。 他御龙上天,高高腾跃,在云端纵情畅游环翔。他处位忽远忽近,时不时发出一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哎呀,好乖,好乖!”“好可爱!”…… 搞得天兵们连紧张的战斗都没法专心看,纷自投去异样的目光。 这就是南海龙王的心腹之臣?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比敏婵描述的还生动。 我和颖飘姐姐互拉了张尴尬脸。 …… 等阆显玉玩尽兴了,对打都结束了好一阵,时辰也不早了。 仙方和妖魔方各有输赢,干迟恩没有恋战,午暮散人亦须去顾别处,双方遂相继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