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和小黄走出电梯从公寓大堂向外看天色彻底暗了轰隆隆的雷声一串接着一串他们快步出去,没走两步噼里啪啦的雨点就落下来。
这场雨又大又急,像是泼翻了一瓢水,打得人晕头转向宝绽看不清7号车在哪儿,凭着印象找过去用力拉开车门。
“宝哥!”小黄在后头喊。
“这儿!”宝绽跨上去,扭身把他拽上来,砰地甩上门。
“呼”宝绽抹一把脸拢起打湿的头发,一抬眼,愣住了。
对面座椅上是一个年轻男人,骄横的目光冷峻的脸从眼窝到眉骨打着一层炫目的银粉身上是一件普通白衬衫,绷着两根黑色背带,左胳膊上系一条红色袖巾巾角上印着一只骷髅米奇头。
竟然是文咎也。
“宝哥”小黄垮着脸“我喊你就是想跟你说,你上错车了……”
车上除了文咎也,还有他的三个助理,八双眼睛齐刷刷投向宝绽,那架势,活像一窝吐信子的地头蛇。
“抱歉,”宝绽讪讪的,“等雨小一点,我们就下去。”
文咎也冷哼一声,轻蔑地移开眼睛,瞥向窗外。
毫不掩饰的反感,宝绽微微蹙眉。
“也哥,这不是上次摄影棚把我们往后挤那小子吗?”一个助理说。
“哎哟,还真是。”另一个助理马上搭腔。
他们互相使个眼色,反身搂住摄像大哥的膀子,让他把设备关机。宝绽能感觉到他们的敌意,但不明白为什么,他和文咎也明明没有过节,甚至谈不上认识。
他把耳返摘下来,看了看自拍杆上的手机,兴许是刚才跑得急,也可能是进了雨水,屏幕黑着,没有信号。
“公子呀这种网红/歌,”几个助理开始聊天,“人家唱得还挺艺术。”
“我可欣赏不了,什么玩意儿,歌不歌、戏不戏的。”
宝绽垂下眼,心里明明白白,他们是在含沙射影。
“都什么年代了,谁听那些咿咿呀呀,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文咎也看着窗外,没有反应,也不阻止。
“人哪,得有自知之明,不行就趁早退出,将来淘汰多丢人!”
宝绽看向另一侧车窗,倾盆的大雨,像给窗玻璃加了一层磨砂,外头昏天黑地。
“要我说,戏曲这种上辈子的东西,干脆绝了得了!”
宝绽眉头一紧。
“用不着你操心,”助理们哈哈大笑,“早他妈绝了!”
唰地,宝绽拉开车门走出去,暗夜般的黑,如织的雨幕,杂着骇人的闪电和雷鸣。
“哎我去!”助理们惊了,只是几句尖酸话,谁也没想到他性子这么刚,瓢泼的大雨,说出去就出去。
“宝哥!”小黄拍了把大腿,跟着冲进雨里。
一出去,宝绽就被浇透了,头发黏在脸上,显得皮肤青白,他顶着雨回头看,文咎也是1号车,和他的7号车隔着一排车位,这回他找准了,绕过去拉开车门。
从他出公寓,蓝天就看着他,这时给跟车的摄像打个手势,让他关机。
宝绽湿淋淋上来,往门口的位子上一坐,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蓝天递给他一包纸巾:“上谁的车了?”
宝绽闷闷的:“文咎也。”
小黄跑上来,关紧车门,去驾驶室鼓捣暖风。
“这节目适合他,”蓝天说,“他人不错。”
宝绽倏地抬起脸,像是想反驳,但出于修养,没有口出恶言。
蓝天笑笑:“这个圈子,你得慢慢品。”
“这圈子,”宝绽的声音低沉,“不知道我能走多久。”
刚才文咎也助理说的那些话,他走心了,娱乐圈不欢迎京剧,在说唱、电音、雷鬼这些外国来的潮流元素面前,他和他的唱腔就像个异类。
“第一天,只是让雨浇了,”蓝天倒很乐观,“还不算糟。”
车门咔哒一响,忽然从外头拉开,一把硕大的黑伞顶在门口,伞底下是个戴渔夫帽的瘦高个儿,一步跨上车:“蓝天。”
“贺导!”蓝天站起来,给宝绽介绍,这是节目组的总导演,人称贺大胆儿,手里出过好几个金牌综艺。
宝绽浑身往下滴水,往旁边让了让,贺导却转向他,主动伸出手:“姓宝?”
宝绽完全是下意识,解开西装扣子,把手在衬衫上蹭一蹭,握住他:“宝绽。”
一个小小的举动,贺导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拍拍他湿透的肩膀,促膝坐下:“你是怎么想的,背对着电梯门唱歌?”
宝绽不大好意思:“太紧张了,”他没有强调自己是第一次录综艺,只是说,“不过已经适应了,下次我正对着门……”
贺导却抬起手:“下次你还这么站位。”
宝绽愣了。
“镜头效果很惊艳,”贺导说一不二,“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站位。”
言下之意,整个节目组只有宝绽可以这么站,从这一刻起,背门而立就是他的看点。
宝绽睁大眼睛,被一场暴雨拍凉的血终于有点热起来。
“你的气息很长,”贺导接着说,“这个长音挑战很多人做过,唱下来不难,但声音质量千差万别,你是我听过最好的。”
得到专业人士的肯定,宝绽微红了脸:“我是京剧演员,老生。”
贺导专注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京剧演员和气息长之间的关系。
“京剧最讲究气,”宝绽给他解释,“别说这么捧着肚子唱,就是一个跟头翻过去,气也不能断。”
气不断,音就在,贺导懂了,露出某种钦佩的神色。
“好,好,”他转头问蓝天,“哪儿挖来这么块宝?”
蓝天非常骄傲,卖个关子说:“黄金池。”
她指的是如意洲背后的财富圈,但贺导没理解,当她是开玩笑,和她逗了两句准备下车,临开门,又顿住脚:“京剧……”
“对,”宝绽有了自信,“西皮二黄。”
贺导肃然地说:“国粹。”
是的,国粹,一门顶着硕大名头的式微艺术,宝绽莫名有些激动,今天哪怕只让这么一个人认识到京剧的好,他这顿浇也没白挨。
市中心暴雨过境,瞬时风力达到七级,二百公里之外的西山风景区却一派春意融融,只是到了傍晚,微有一阵潇潇暮雨。
应笑侬推开头上的伞,走进雨中的爱音园,这是一处典型的北方园林,没有成片的池塘,取而代之的是苍松翠柏,掩映着几处嶙峋怪石,大气、疏朗,近处有浓墨重彩的雕梁,远处的烟雨中,一尊白色观音像若隐若现。
这个家,总是让应笑侬百感交集:“他们都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