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禹县有一个特别大的公共浴场,是县中巨富贾一方开设的。整个浴场分为大大小小十几个浴区,其中最为中心的浴区是一汪天然温泉,据说是引自南禺仙山的一个泉眼而来,泉水都是带有灵气的,在这温泉中泡一泡,能让女人气色红润,男人神清气爽。也正是如此,贾一方将进次温泉的价码定为一人五十两每次,所以这温泉中能来的,都是县中非富即贵的人物。 温泉在整个浴区的中央,温润的白玉石随意铺满了整个池水边缘,袅袅的热气升腾和翠色的阔叶绿植交映,竟也有几分缥缈仙境的感觉。温泉本为一体,但是其中独具匠心的加设了一道竹帘,根根竹子中间挨的紧密,并没有缝隙,但是建造者却巧妙的将每根竹子打穿了若干小孔,用法子将水引到了竹帘顶端,再缓缓流下,竹中小孔细水潺潺涌出,更给这温泉加了一分韵味。男客区上方是一半竹亭,一半露天;女客区上方则是一排排漂亮的小花伞。这一道竹帘相隔,有个什么声响,对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这贾一方算盘打得好,这样一来,生意要比原来男女区完全隔开不知道好了多少。 一个脸蒙轻纱的侍女缓缓走进来,她手中托盘上是给孙美人拿的玉容膏。突然,她感到背后一疼,整个人就晕了过去。苏问蹑手蹑脚的过来,悄悄的把她拖到了不远处的假山洞中,麻利的换上侍女的衣服,带上面纱,拿起托盘向女浴区走去。 到了池边,她低着头,跪坐在边缘,等着吩咐。苏问心中窃笑,你们几个有钱的臭婆娘,就喜欢到这来撩拨男人,一会就叫你们好看。 苏问悄悄将药瓶拿到手里,忽听池中的赵夫人开口:“你们都听说了没,这南禺仙山又到了十年一次的招收弟子的时候了,那里边可都是仙人,你们想不想让自己孩子去啊?” 几个妇人顿时有了兴趣,其中一人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听说当仙人要有那什么灵根,没有灵根的孩子去了,得做十年杂役才能被放下山来呢。” “是吗?那我可舍不得我儿做杂役,等他再大些,我就让他爹多花些银子,买个清闲差事做。” “你们懂什么,当仙人可是能长生不老的,不是什么孩子都有那个福气,听说仙山下的这十几个县,一个县中只有一个名额,还要上交几千两的银子才行。” “几千两?那么多?” “就说你们没见识,这几千两在仙人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的,我听我一个远房亲戚说过,仙人们都不用银子,是用灵石的。” “那他们还收银子做什么?岂不是没有用处?”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了?仙山上还有不少没有灵根的孩子,他们的吃穿用度肯定要银子的嘛?” “那你们到底想不想让自己孩子去试试?” “我想我想。” “我不想。” “我也不想。” …… 这边几个妇人聊的欢畅,孙美人也凑过去听起了热闹,没人记得池边还有一个伺候的侍女。 “仙山?”苏问心里嘀咕“就是那个南禺山吧,修仙可以变得很强吗?那我苏问一定要去!” 心里想着,她悄悄将玉瓶中的小药丸倒进了池里,又不动声色的将昨日研磨的药粉倒进了竹帘中,才轻轻走开了。 孙美人还未出阁,听这些妇人为自家孩子的打算甚是无趣,便自己靠回了原来的位置,仰头眯起了眼。今天的池水真是舒服,感觉越来越温热了,泡的整个人身子酥酥软软,她忍不住轻哼了出声。 对面的男人们瞬间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跑到竹帘边上使劲往这边张望,想瞧瞧这是哪家的姑娘,这小声可真好听。奈何竹帘太密,一丝都瞧不见。 就在这时,温泉中的水咕嘟咕嘟的翻滚开了。无论时男宾还是女宾都乱成了一片,这水怎么一下子这么热了,这是要烫死人啊!众人纷纷往岸上逃去,可是池水热的太快,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众人爬上岸后,身上都布上了不少的烫伤印记。 苏问躲在暗处捂着嘴嘿嘿的笑起来,天天说我是灾星,我就让你们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相思子和玄精石研磨的石粉药性太强,加上椿脑和棕樱制作的小蜜丸压制,一时没让人感到水热的极了,等小蜜丸的药效过了,池中的水一下子便滚沸了。“不错,以后就叫它沸汤煮猪粉。”苏问笑的更加灿烂了。 等温泉中没了人,众人呼喊着去找贾一方算账,苏问才蒙着面纱悄悄从人群中混了出来。她故意将两个药瓶子扔在了池边,她苏问,从来不怕别人知道恶事是她做的。 回到家中,她仔细回忆了今天温泉中几个妇人的对话。南禺仙山?仙人?灵根?这些都是什么?迷迷糊糊的她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居然也成了会飞的仙人,乘风踏云,好不畅快。梦中飞驰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一个男人在前方轻轻牵着苏问的手,他手心温热,身姿挺拔,如墨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迎风飞舞,有几丝粘在了苏问的脸上痒痒麻麻的。她看不清他的面貌,只听他宠溺的叫着自己: “阿问,你快一点,我们一起去七色云海中去。” 翌日清晨,苏问还在睡梦中就被人生生的拉到了院子里。极不情愿的睁开眼,却看见自家的小院中已经挤满了人,为首的是县中的几个管事。 只见孙美人一个健步冲上来拉着苏问骂道:“你个小畜生,昨天是不是你在温泉里动了手脚,我的手臂,我的后背全烫的出了伤疤,是不是你干的!” 苏问不悦的甩开孙美人的手,带着刚刚睡醒的浓重鼻音道“就是我干的,但我不是小、畜、生!你说话小心点,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孙美人看到苏问承认,正欲继续上前理论,却听得李管事轻喝了一声“凡事有我们主持公道,你做什么出头人!”孙美人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退回人群中时深深剜了苏问一眼。 苏问毫不在乎,低低的声音含着一丝暗哑“你们想要怎么样?” 几个管事互看几眼,微微点头,还是由李管事抻头来表明了他们的来意。“苏问,前日,你大闹学堂使得咱们县里唯一的夫子回了乡。昨日你又在贾掌柜的浴区烫了不少的人,县中念你是孤儿,待你不薄。你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问心中冷哼一声,但面上还是挂着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她缓缓说道: “我七岁的时候,几个婆婆都死了,你们把我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连一口盛水的缸都没有给我留下。这就是你们待我的不薄?” “我八岁的时候,没有吃的,快要饿死了,你们非但不管,反而请了几个巫师在我的院子外面念念叨叨做了一个多月的法事,说是我邪气太重,要为县里驱邪。最后还是我爬着出去捡垃圾中的吃食,才勉强活了下来。这就是你们待我的不薄?” “我九岁的时候,你们抬来了十来桶黑狗血,全泼在了我的院子周围,这浓重的血腥味,持续了一年多,都未散除干净。这就是你们待我的不薄?” “我十一岁的时候,县里超过半数的人联名提议将我赶出番禹县,要不是我打伤了那几个押我出县的汉子跑了回来,我恐怕早已经死在了半路上。这就是你们待我的不薄?” “你们说我是恶霸?在县中肆意妄为,抢了东家抢西家。但你们何曾想过,你们整县那容不下一个小女娃的心是何其恶毒!如果我的拳头不够硬,我能活到现在站在你们面前吗?这就是你们待我的不薄?” 苏问顿了顿,冷冰冰的环视周围的众人:“我苏问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 周围众人神色各异,还是另一位管事开了口:“苏问,县里人实在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现在想怎么样?” 苏问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你们集资,送我去南禺山。” 众人一片哗然,这去仙山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这苏问如何能去得?管事们的脸色也很为难。 这时,只听王屠户大喊一声:“管事!我、我愿意出钱。只要她不再回来了!” 姜裁缝也紧忙附和道:“我也愿意,算我一个。” 孙美人也低声嘀咕道:“我也是愿意的,我可是恨极了这小祸害,比常人多出一份我都乐意。” 但是平日里颇为抠门的张二狗呛声反对道:“我不愿意,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出钱供她上仙山?而且,我也没有钱。” 苏问撇撇嘴,似是无意的说道:“你光上个月就去了刘寡妇家三回。” 张二狗急了:“我那、我那是去闲话家常。” 苏问冷哼一声:“虽然屋里黑,但我眼力好,看得出你俩是脱光了衣服,闲、话、家、常、的。” 张二狗的婆娘跳着脚破口大骂起来,揪着张二狗的耳朵就出了苏问的院子,远远的还能听到张二狗杀猪一般的哀嚎。 其余想要反对的人,再也不敢出头,谁都知道,苏问最擅长的就是挖别人家的家丑,谁家没有点不能对外人言的事儿,这么多人面前抖出来,还不如出点钱送了她走,大家今后的日子都落得清净。 几个管事看众人都没了言语,心中也有了决定,这苏问走了,于他们而言,肯定是利大于弊的。李管事开口道:“你要多少?” 苏问随意的说道:“我听说上山要几千两银子才够,你们就给我凑一万两就行了。” 一万两?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众人中又一阵骚动。 几个管事低头合计了一下,苦笑着驱散了众人,向苏问说道:“好,就一万两,我们回去之后,就开始筹钱。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们一件事。一旦上了山,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苏问早就料到他们会有如此条件,便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众人散了,几个管事也离开了苏家院子,现在已是接近午时了,日头毒辣,苏问抬头望天,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半晌,一声嚎叫响彻了半个县城,吓得各家女人架起孩子飞奔到自家紧闭了门窗。 我要当不死仙人老乌龟了,哈哈! 伴着晨辉,哼着小曲,苏问到冥器店借了“一点”纸钱,冥器店老板含着眼泪目送着这个几乎被纸钱淹没的小小身体,深深叹了口气,自语道:“我出三份送走你这个…这个…哎…” 苏问到每个婆婆的坟前都烧了满满一袋子的纸钱,并挨个唠叨了一番:婆婆,阿问要去修仙了,他们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没几个能去的,嘿嘿,阿问厉害吧,阿问修习好仙法后,要称霸更多的番禺县,哈哈…就这么说定了。 回到苏家小院后的的苏问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阳光下稚嫩的脸庞收起了笑意,踱步向外走去,虽然苏家夫妇就葬在离她家不远的山坡上,但是苏问一次都没有去过。今日她无声的到达这处,看见茂密的蒿草几乎将两个坟头盖了个严实。她没有伸手去拔草,反而静静的站在那里许久,一声不吭。 等到夜幕西沉,她才收了目光,转身向山下走去,她心中有对父母的愧疚,也有着满腔的不甘,但最多的还是疑问。 她苏问,为何要生于这个世间? 虽然前路未卜,但是她知道,唯有变强,才会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