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日傍晚,闻人吴总算迎来了翘首以盼的“贵客”。
“贵客”察觉出闻人吴是个混不吝的,蹑手蹑脚地自月亮门探出头,孤魂一般地飘进来,携带着一股香风,娉娉袅袅地往游廊走。
闻人吴不了解大崇女子所穿的鞋,只觉着底子挺厚,但这宫女踏在地上,却竟是毫无声息,那显然可见是个规矩足的。
思及此,他脸上浮现出微笑,不过没让宫女见着,否则不怀好意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一三埋头苦扫,近日一直是他在干活,闻人吴在搔首弄姿。根本没心思顾及到场外旁人,也就无暇欣赏伴着晚风走来的宫女的妙容。
“啊,奴才是初来乍到,手脚不伶俐。被马公公罚扫这一片地。”一三瓮声瓮气、粗手粗脚地又猛力一扬扫帚,草灰扬了老高,宫女不动声色地站远一点儿。
“那他怎么不干活?”宫女伸展开玉臂,拿指尖轻巧一点闻人吴,脸上笑模笑样,不像生气,倒像调情。
一三心道,妈的,我也得指使得动啊。仍旧口舌木讷,只管从嘴里说些早就商量好的套话,那灰头土脸的模样,无形中确是把闻人吴衬得风流倜傥,英俊楚楚。
“你偷懒倒是一把好手,本来我求了娘娘,让你到小厨房当个火者,现下看来,这恩赏却是用不上了。”宫女脸上洁净光润,油头香腮,也不知道拿篦子梳了几遍,勾搭起人来熟门熟路,一三头一次见到这么大胆无忌的婢子,干脆撂了扫帚避远几步。
闻人吴再充当壁花,那是很说不过去的。于是他施礼致谢:“奴才在家中不通庶务,入宫后倍感自身无甚所长,到娘娘的小厨房去,岂不是白养了个废人?”
入宫后想升迁,要么在二十四衙门里苦捱,六万小太监,能排上号的职位就那一溜,绝大多数这辈子只能望眼欲穿;要么走后妃的路子,但伺候妃嫔的,终生势力都绑在主子身上,倘若主子再不受宠,这苦水可比护城河还深。
宫女受了拒绝,并不觉得没脸,她也发现闻人吴是真的不会干活,让他在厨房里打杂,没准儿还真不如扫地趁手。她愈发觉得对方进宫前是个有身份的,但不知家底还存着多少。
“姐姐怎么称呼?”闻人吴又揖手微笑。
“欸,别喊姐姐。都快把我喊老了,我是伺侯顺妃娘娘的,你直接喊我妙语也就是了……”对方嗔怪地睨闻人吴一眼,从袖口摸出个陈缎荷包来,悄悄地塞到闻人吴手上,双颊飞霞,当即寒暄几句,又娉婷离开。
“她这是……掏钱贴汉子?”一三见到荷包里不过几两碎银,又悻悻然咕哝一句,“讲话没头没尾,又忒小器。”
银子不是重点,荷包的缎料倒比较贵重。闻人吴此时无意于细细解释,拍拍一三的肩身:“明日还得来,回去后你去打探一下,最近谁与顺妃不对头。”
天色渐暗,“看她通身的规矩气度,这位妙语,可能是顺妃娘娘身边的红人。”
闻人吴一脚踢开东倒西歪的扫帚,一三认命般地低头去捡。廊沿的红灯笼被风拍得前仰后合,暮间竟会这般狂风大作,瞧着简直是妖风阵阵。
一三撅腚收拾着东西,他是位迷信人儿,瞧此情形憋缩出楚楚可怜的架势就要倚上闻人吴,闻人吴对着他屁股伸出一脚,将他踹成狗吃屎。
最后一三扶腰塌背地跟着闻人吴朝外走,“啪”的一声,身后的一个灯笼不堪摧残,倏尔落地。一三木愣愣地回头,牙关上下打磕地转过身子,几乎是夺命而逃,撞上闻人吴后背!
闻人吴蹙眉狠瞪他一眼,拂袖欲去。一三全顾不得会被胖揍,干脆黏在闻人吴的臂膀上,嚎啕将哭:“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取你狗命的!”闻人吴彻底不耐烦,俯身冲他狰狞一笑。
“主子,主子!您别吓我!”
初夏的傍晚虽然偏长,然而他俩先是为了蹲守妙语,白白伫这儿等到日暮西斜,又同她讲了一会话,收拾好一切往回走时,天已黑透,眼下这偏僻宫殿又只有他二人出没,冷不防掉下个灯笼,一三怕极了,自动臆想出投井宫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闻人吴胳膊上吊着个傻子,回首望向古朴却稍显破败的屋檐,觉得很不必多做工,帮人把灭掉的灯笼重新挂上,于是迈步往监栏院走,一三仍旧是哭天抢地,浑似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这副情形,要是被管事儿嬷嬷瞧见了,动辄打杀都不够泄愤的,闻人吴将腋下的竹枝扫帚作势往一三嘴里塞,对方终于住口,同时发现自己早把主子得罪了个干净。
一三顷刻恢复了七尺男儿的镇静与威严,当然这也与监栏院近在咫尺有关。宫里一向歇得早,除非是巡夜值更的宫人,其余人是万不敢在夜幕里乱窜的,因而监栏院内毫无灯火。
二人悄然无声地自庭院踏入屋中,各自坐在榻上,闻人吴正弯腰去褪鞋履,屋外却不知从哪飘来锐喊:
“走水啦!走水啦!”
外边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