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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床,伶笙只觉得头痛难忍。  姆妈推门进来,手上端一杯温热蜂蜜水,督促她一口气全部喝光。  “你昨日跑到哪去疯玩了?”  伶笙乖乖抱着玻璃杯,小口小口润着干哑的喉咙,“和朋友去看夜景了。”  姆妈双手合十,嘴里小声念一句“老天保佑”,虔诚动作做完一套,这才又看向伶笙,伸手轻戳一下她脑门,“我的小姐哟,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伶笙将玻璃杯放在床头,眼睛弯出淡淡弧度,双臂伸出去抱住姆妈的腰,“好啦,您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学龄前幼儿。”  “下次不准这么晚回来了,还一身酒气......”姆妈被她这么一撒娇,瞬间缴械投降,只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赶紧起床。  伶笙望一眼窗外流光飞过,揉了揉后脑勺,却发现自己对昨晚后半段发生的事情竟记得不甚清晰。  大抵是喝了酒又加上吹了十来分钟冷风的缘故,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拉着许彦大喊大叫了许久,至于说了什么疯言疯语......  她似乎说了句,“很中意他”?  记忆实在模糊,连她本人都不敢确定,深深怀疑自己是否说过那些话语。  伶笙拿过床头上的手机,翻出许彦的电话号码,“早安,许彦。”  “很不好意思,昨晚有些神志不清,我有说什么吓到你的话吗?”  接连两条消息顺着网线飞快传递到那头少年的手机。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伶笙也不再纠缠于这件事,看一眼闹钟时间,然后开始忙碌起来。  *****  屋邨每日早上七点,收纸盒的工厂长工会从底层开始,按照门牌号收货。  许彦通常在六点起床,开一盏刺眼的白炽灯,抓紧每分每秒,多扎上十来个纸盒。  七点二十五分,许彦家的门被敲响。  牙齿被熏得发黄的长工同许彦笑着打一声招呼,照例问上一句:“又早起帮你阿妈扎纸盒了?”  许彦将狭窄房间内堆得满满的纸盒叠好,用塑料绳捆在一起,拖出去交给长工清算。  长工业务熟练,很快搞定工作,从钱包里拈出几张皱巴巴纸币,递给许彦。  许彦接过来,又打听一番近日工厂新一批货价,这才礼貌地与他道别。  长工将纸盒塞进身后尼龙袋里,叹一口气,“别总想着搞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这些地下虫,那能有资格幻想成什么气候。”  许彦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又恢复放荡不羁的模样,摆摆手,走进屋内,关了门,鞋也不脱就躺在床上。  他早已过了发育期,身长一米八还要多上两公分,小铁床早已不能容纳不下他的个子,吱吱呀呀眼看着就快要散架。  许母起了床,端两个碗出门买粥,走时不忘催促他赶紧洗漱。  许彦一双长腿搭在床尾那根铁杆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忽然又想起昨夜晾在一角的校服,匆忙将双脚朝另一侧移去。  他面朝上,望着沾灰的天花板。  心里却在默念:“总有一日,我也能发达。”  十七岁,正是不信命,更加不认命的时候,即使被命运碾压践踏在泥里,他也绝不肯老老实实低下头。  收取纸盒的那处是家制造品牌运动鞋的大工厂,一天生产各类鞋几万双,难免会筛出不少瑕疵,劣质产品。  许彦打听了半个多月,知晓每日下班前,会有工人暗自将这批瑕疵品以极低价格出售给小摊主。  虽说是瑕疵品,精心包装起来,却也不易察觉,况且这还是名牌鞋。  他笃定这批货若是落在自己手里,一旦倒卖出去,便能赚到不少钱。  跳跃的晨光从玻璃窗射进来,落在他被造物主精心雕琢的面容上,抚平他微皱的眉心。  或许许彦这样的人,任谁遇到,都是生命中一场翻天覆地的劫难,只要沾染上,便忍不住深陷其中。  书桌前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许彦坐起来,伸手抓过手机。  来自伶笙的两条消息。  他站在窗前,高大身影挡住阳光倾泻,一挑眉,又想起昨夜那个又吵又闹的姑娘。  她说她中意他,她凭借酒精行凶,在他心上凿开一个洞,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之中,我中意的只你一个”。  许母买了粥回来,收好桌上的纸盒钱,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只好出声叫醒这位好若神游天外的少年。  许彦应了一声,眉又皱起来,大约是在思考,又过上一分钟,这才回复:“早,你昨夜不过说了你想喝星冰乐。”  他只觉昨夜她不过说的醉语,真真假假没有一句话可信,便随意截取她话里的一小段来糊弄她。  回完消息,许母又在身后催促几声。  “来了。”他将手机揣进兜里,打开门,太阳在此刻正巧破云而出,追在他身后,渲染出耀眼的光影。  朝阳初升,又是一日上课。  女孩子们成群结队地笑笑闹闹进校门,校园永远是最易让人忘记各种旖旎幻想的地方。  背几十句英文诗句,算一百道数学方程式,哪有空去想那些爱恨情仇?  然而今日终究还是与往日有不同。  第一节课还未开始,Mrs.Wu便夹一本书,穿八厘米高跟鞋,从教室前门走进来。  她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露出一个很是难得的笑容,将声音柔上一分,道:“今日,我们将迎来一名新同学,希望大家以后好好相处。”  尤敏嘉趁她不注意,身子一歪凑到伶笙耳边,“你说这位新同学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让万年老巫婆如此开心?”  她热衷于给每一位老师起外号,伶笙只摇摇头,“待会你不就知道了。”  尤敏嘉吐吐舌,将身子坐正,偷偷摸摸从抽屉里拿出好几瓶益生菌饮料,第一瓶先给伶笙,第二瓶给后排的赵煜豪,剩下两瓶,一瓶给戴容惠,一瓶用吸管戳开,埋头喝上一大口。  台上Mrs.Wu已经说完自己的台词,伸手冲教室外的人招了招,示意他进来。  这个学校,每天都有家境普通的绩优生费劲千辛万苦考进来,也有不少为校捐一份心意的  千金与少爷昂着头入学。  伶笙从不去关心自己的新同学到底属于哪一种,也懒得去结交新朋友。  可这次这位,足以让她惊讶。  那人单肩背一个黑色书包,脖上挂最新款银白色限量耳机,一身整洁校服,温和至极,只迈几步便已到了台上。  班级女生免不得眼神发光,有几位大胆的更是毫不收敛地将炽热目光甩到他身上。  伶笙手下的笔不禁停下来,尤敏嘉又凑过来,语气里带一丝兴奋:“阿笙,阿笙,怪不得老巫婆这么开心,要我有一个这样的学生,我也惊喜啊。”她又喝一口益生菌,看一眼台上的人,做双手捧心状,还不忘补充上一句:“他可真好看啊。”  后排的赵煜豪突然重重踢一下尤敏嘉椅子,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尤敏嘉,人家也看不上你!”  “要你管!”尤敏嘉回头白他一眼。  两人天雷勾地火,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台上的人突然朝这方看来,视线正巧落到伶笙头顶,停下来,抛出几分笑意。  “大家好,我叫肖皓瀛。”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字迹隽秀,自带风骨。  伶笙可没空与他来一番好久不见的情节表演,她与他对视片刻,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便继续低头去算自己那剩下的十几道方程式。  今晚定会接到佟太太的电话了,她在心底叹一口气,只觉有些无趣。  肖皓瀛简短介绍完自己,环顾一圈教室,冲Mrs.Wu礼貌地一笑,手指向伶笙前面位置:“老师,我可以坐那里吗?”  少年笑容太具有杀伤力,饶是性冷淡如同Mrs.Wu,此刻心跳也要漏掉几拍。  她看一眼那个空位,点点头,动动僵硬的面皮,费力扯出一个亲切的表情。  那位置在“银行家千金戴容惠”旁边,早些因戴容惠傲慢又十分不讲理,竟没人愿意做她同桌,这才空了一个位置来。  如今不少人听到新来的这位主动申请要去坐那个位置,都纷纷在心底断定道一句:“迟早会被戴小姐给逼走的。”  肖皓瀛才懒得去管别人心里如何想,只慢悠悠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来,先是转身,冲伶笙露出八颗牙齿,“你好啊,伶笙,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伶笙抬头瞄一眼肖皓瀛,“你好。”  “我近日多得两只贵宾犬,不知你喜不喜欢?”  伶笙放下手中的笔,弯了眼睛,“你有空可以发几张它们的照片给我瞧。”  尤敏嘉在一旁自以为小声地与赵煜豪议论,“这位新同学怎么一来就知道伶笙姓名,莫不是提前做过家庭调查?”  赵煜豪翻一个大大白眼,恨不得敲开她脑门仔细观察里面是否只填充了巧克力与酸奶。  “你是不是傻,这不是摆明她俩认识吗?”他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与尤敏嘉吵架,这简直是拉低智商的行为。  尤敏嘉恍然大悟,伸出一只手,敲一下肖皓瀛的手臂。  “你好,我是伶笙的好朋友,我叫尤敏嘉。”她在抽屉里又翻找半天,确定自己没有多一瓶的饮料,只好抱歉地看向肖皓瀛,“今日不能请你喝饮料,早知道就不给赵煜豪一瓶了。”  真是傻女,只凭借一句话,又把身后那位气的半死。  肖皓瀛转头,对她友好一笑,“没有关系。”  一道仇视的目光绕过尤敏嘉,落到他身上。  他直起身子,朝赵煜豪看去,挑一挑眉,又看一眼尤敏嘉,瞬间明白过来,只与尤敏嘉抱歉地说道:“今后不必分零食与我,多谢你的心意。”  尤敏嘉身后气压瞬间升高到正常值。  尤敏嘉被肖皓瀛的笑闪得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只一味点了点头。  上课铃响起,他坐回位置,将书包里的东西通通塞进抽屉,这才得空注意到自己的同桌。  戴容惠正在补觉。  昨日看小说到深夜,今早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只想狠狠睡上七八个小时。  身后尤敏嘉用笔盖捅了捅她的后背,提醒她上课时间到了。  少女深皱眉头,心里默念一二三,然后一下子坐直身子。  她将课本拿出来,顺手摔在桌面上,“啪”,清脆一声响,震醒无数瞌睡虫。  她接过尤敏嘉递来的饮料,一口气喝掉大半瓶,终于清醒不少。  这才发现身侧万年没有人认领的座位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她余光扫在他脸上,只注意到他低头笑时颤抖的睫毛,一下一下,拨动她的心,那股因为困倦带来的烦躁莫名被压下几分。  “你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同桌了。”少年的身影被窗外的微光镶嵌上一圈金边,声音清澈,带着青春期的活力。  “我叫肖皓瀛。”  戴容惠突然间觉得有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她心烦意乱地看他一眼,“戴容惠。”  十七岁的清晨,青春期少男少女心中充满无限遐想,谁知道,下一秒,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  课上到一半,伶笙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趁着台上带着厚厚眼镜圈,像是在眼睛上镶嵌一对玻璃瓶底的历史老师讲得入迷,从抽屉里摸出手机,低头飞快看上一眼。  来自许彦的短信回复。  他告诉她,昨夜她不过说一句想喝星冰乐,并无其他。  她仔细回想好像一段时间,直到彻底迷惑。  难不成自己那句“中意你”真真不过是梦里的豪言壮语罢?  不过这倒也是件好事,成功解除她那些矫揉造作的羞涩与尴尬。  “那就好”三个字,她花了整整五分钟编辑,最后却仍旧没有发送出去。  心底竟有一丝淡淡的遗憾,那句“中意你”,竟不是真的对他说出口。  历史老师正巧讲到蒲松龄写《聊斋》,说一篇《倩女幽魂》,历经艰难的宁采臣送聂小倩投胎还阳,相爱男女顷刻别离,一路之上,万种相思,无从言说。  她忽然想到很早之前不知在哪看的小故事。  故事里的聂小倩一点也不温柔,一身坏脾气,有次发现宁采臣居然故意躲避自己后,气急败坏:“宁采臣!你为什么躲着我,是不是心里有鬼?”  伶笙来了兴致,手指飞快敲击手机键盘,将这个小故事发给许彦。  故事的最后,她打趣地问他:“你猜宁采臣最后怎么回答?”  十分钟后,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  伶笙拿起手机,消息栏里是来自他的回复。  只有短短一个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