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雨,深圳雨,北京雨,不见你到处都是雨。 下午三点四十五,放课铃声准时响起。 佟伶笙回过神来的时候,讲台上着一身墨蓝色套裙,脸上挂一副黑框眼镜的Mrs.Lin正好合上了手里的英国语文课本。 “Class is over.”她费力扯了扯自己那因念大段课本而有些干涩的嘴皮,挺直了背部,视线环绕教室一周,又交代了好几遍作业,这才夹着课本,毫不留恋地快步走出教室。 伶笙将作业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合上笔盖,关上笔盒。 正值初夏,窗外的阳光带着几分将要散去的颓意,斑驳地洒在桌面上。 晚风从窗缝中挤进来,带起伶笙耳边的几缕碎发。 邻桌的尤敏嘉从包里翻出一盒珍妮曲奇,小小一包,只需几口便仅剩下两块。 “阿笙,给。”尤敏嘉将两块饼干从盒子里取出来,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一块递给伶笙。 伶笙拉上书包,接过饼干,轻轻咬下一口。 前排立即传来一声嘲笑。 “银行家千金”戴容惠将单词本翻了一页,回头,眉眼间满溢的鄙夷:“几块不值钱的曲奇,真真是小家子气。” 伶笙将饼干吃完,又掏出一包湿巾纸,递一张给尤敏嘉,也不理会戴容惠,只管擦净了手,看一眼手表,背上书包就和尤敏嘉向教室门口走去。 被无视的戴容惠自觉落了面子,“刺啦”一声移开板凳,从位置上站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两人,却碍于从小而来的规矩,憋红了脸只说出一个“ill-bred”来。 说到底也不过是没什么恶意的小孩子脾气罢了。 伶笙停下来,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将头凑到戴容惠面前。 “说人坏话可不是要与人交流英文的,傻女。”她浅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戴容惠被看得耳后发红,别过头不去理她,小小的哼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这个小争执如同她手里的单词本,就此翻篇。 伶笙笑起来,收回视线,牵起尤敏嘉的手出了教室。 时间尚早,家里的司机要四点才会来接伶笙,有时候司机算不准路上时间而迟了些时候出发,伶笙还要多等一会儿。 不过迟到也好,这样便给了她机会,和尤敏嘉去隔壁街上那家人满为患的米芝莲买上一份新鲜出炉的原味鸡蛋仔。 最好再配上一杯丝袜奶茶。 在校门站了一会儿,表盘上的分针又跨过了一大格,熟悉的黑色轿车还没有来。 伶笙思考了短短一秒钟,拉过身旁的尤敏嘉,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眼见她双眼放光,冲自己点了点头,便挽起她的手。 两人兴冲冲朝对街走去。 拐过一个转角,便是米芝莲。 街边的商店音响里放着周泊豪的《够钟》,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轻声唱着“风沙扑面我没怕,为你暴走。” 尤敏嘉拖着伶笙挤向排队的人群里,还未成功越过几个想要抢先的细蚊仔,就被几个身影给拦住了。 面前是一群勾肩搭背的少年,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胸口别着个“仁华”的牌子,皱巴巴的衬衫从裤子里被扯了出来,制造出一副自以为的桀骜不驯的模样。 伶笙和近在眼前的鸡蛋仔就被这群人毫不留情地分隔开。 尤敏嘉偷偷握紧了伶笙的手。 “谁又招惹这群人了?”她小声地问道。 伶笙抬起眼打量这群人,目光飞快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心中暗想他们是否认错人了。 尤敏嘉又挠了挠伶笙的手心,声音里带上几分担忧:“阿笙,这些人是仁华的,你认识?” 伶笙摇了摇头,拉着尤敏嘉就要绕过这群少年。 仁华中学的学生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伶笙就读的培正中学是九龙最好的中学之一,自从香港回归后,名声更是一天比一天大。 而与培正相差不过两条街的仁华,则是大家公认的声名狼藉。 胸前别着的“仁华”二字,就像是这些不务正业的年轻人的荣誉证书,告诉这街上的所有人,他们校服下流氓和太妹的身份。 培正中学的学生见了他们向来都是绕道走,大家互相不待见彼此。 你嫌弃我是书呆子,乖乖女,我厌恶你是死穷老,小太妹。 伶笙从不与这些人有过多的接触,唯一算的上交集的,便是上周在这里买蛋仔时,好心提醒队伍前面那人钱包掉了。 谁知道搭救的是个被校长每逢周一就要告诫大家不要过多交往的隔壁仁华中学的学生。 伶笙和尤敏嘉转身就要往回走,“算了,改天再来吃。” 尤敏嘉“嗯”了一声,还没走几步,有个人突然跟过来,碰了碰伶笙的书包。 “上周谢谢你。”地说。 “我叫林泽彬,仁华中学高二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不如我今天请你一杯奶茶如何?” 伶笙看向他,一米七几的个子,衬衫上有几块明显的泥土痕迹,不知道刚在哪处与人“搏斗”过,下摆被胡乱塞进裤腰带里,带了个松松垮垮的领带,身材不算魁梧,头发倒是梳得挺整齐。 他结结巴巴,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伶笙抿了抿嘴,表示抱歉:“不好意思,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面前的男生一下子变颓废下去。 他“哦”了一声,眼睛里是浓浓的失望,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改天?” 伶笙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身旁的尤敏嘉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不远处几个与林泽彬同行的少年围住他们。 大家都沉默着,场面突然变得有一丝尴尬。 “哟,这是在干嘛呢?” 忽然,一个男生从街拐角走上前来,一巴掌拍在伶笙面前低着头的少年肩上。 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放荡,他的眼里晕出几分笑意,问:“怎么?还看上培正的乖乖女了?” 林泽彬飞快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男生丝毫不以为意,耸了耸肩,打火机叮咚一闪,他在这尴尬的“告白现场”面前抽起烟来。 斜阳悠悠照过来,将他耳垂上那颗小小的银钉映得闪闪发亮。 同样的仁华校服,却是难得的整洁,裤腿挽起一只,露出一截精瘦的脚踝。 尤敏嘉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伶笙的小拇指。 伶笙便从一瞬间的恍神中回来,她垂首,礼貌说上一句:“麻烦让一让,我和我朋友要回家了。” 男生丢掉手中的烟,侧过脸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眼底沉沉,笼罩着团漆黑的迷雾,偏偏嘴角还勾着笑。 “呐,乖乖女叫什么?”他问。 毫无预兆地,伶笙抬起头,白皙的额头落入他的眼中,再往下,是小巧的下巴和未扣紧的衬衫第一颗纽扣。 啧,就像是一朵还未绽放的玉兰花骨朵儿。比林泽彬高出一个头的男生朝伶笙走了几步,微微俯身,莫名地竟有几分心痒。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我的名字。”伶笙心中说不出的着急,他的目光死死地投在她的身上,这让她生出一股急切地想要离开的心思,想要远远躲开眼前这个人。 他弯腰,将唇凑到她脸侧,半眯眼,“说了我就让你走,怎样?” 浅浅的热气喷在伶笙的耳边,瞬间变成她脖颈处的一抹粉红。 “伶笙。”她说道。 “哪个ling?”他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又开口问道,“玲珑的玲?” “不是。”她答道,抬眼,正巧看见男生胸口那个歪歪斜斜的“仁华”二字,下意识便挖苦上一句:“想来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男生难得愣了一下,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又恢复成放荡不羁的模样。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女生和她朋友离开。 林泽彬身后的几个少年走过来。其中一个开口喊道:“哎,就这么让她们走?” 男生回过头,只轻飘飘的一眼,便叫那几人闭上了嘴。 伶笙拉起呆愣的尤敏嘉,头也不回地就朝对街跑去。 “哎,”身后那人突然喊了一声。 不知怎的,无非是一个简单的“哎”,伶笙竟下意识觉得就是在叫自己。 她顿住,扭头回望。 男生将手插在裤兜里,侧着脸,露出精致又棱角分明的下颌。 晕黄的阳光从他背后倾泻,他颀长的身子在地上留下一道阴影,半张脸也藏在阴影中。 伶笙一时间只看得见他毫不收敛的笑和舒展的眉心。 “许彦,我叫许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