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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秦老喜欢在树下下棋,论棋也谈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秦老是外来人,大抵知道他是从南方来,却没人知道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成过家或者有无子女 。他来的很突然,在这里生活的也很坦然,以至于我已经记不太清他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人呐,就是这样,总是在意识里淡忘初遇。  我好酒,平时总喜欢小酌一杯,和秦老算得上是忘年之交。我知道秦老会酿酒,喜好下棋,平时不出门就养养花,小日子过得其实也挺滋润。中国古书上这样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秦老就这样在他七十三岁那一年突然的倒下了,半生不遂,也就是中风。秦老一个人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没人照顾他,于是村里人一合计就商量着把他送进“老人之家”,秦老的院子就空了,没过多久里面的花也落了,偶尔我从他门前走过的时候,心里也忍不住的叹息。  八月金桂香,家家酿酒忙。时间就好像疯狗,咬得人心头发凉。一晃之下,桂花的香气就这样飘满整个村庄。我有些可惜,今年再也喝不到秦老酿的酒了,想来秦老走也有小半年,我看看了手里的酒,叹了一口气,拎着棋盘走向老人院。再次看见秦老的时候,他精神状况好了很多,看见我的时候还可以哼哼两句来表示他还记得我。他这个样子估计是下不了棋了,我也没急着走,总觉得再看见秦老我竟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的聊着天,当然,只有我一个人在说。我笑着说“秦老,我还记得几年前你劝我少喝一点酒,说喝酒其实很误事,你还说这个酒喝的就是有名堂,古代人问路就喝着问路酒,托人办事就喝着帮忙酒,你说人这一生最没出息的就是喝着无名酒,酒不醉人人自醉,白白浪费了酿酒人的感情。看你当时说的一板一眼,我就知道你啊不是个普通人,可是我还没问出什么来,你倒好,先倒下了,这故事就这么没了,唉,也确实可惜!可惜啊!”我自言自语的许多,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起身准备告别的时候,秦老突然发声了,他拉着我一个袖口,颤颤巍巍的说着“树,树,在树下..”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隐约说着在树下,我瞧着天色越来越暗,心里也不免的着急,我宽慰他:“哎!秦老,我晓得了,在树下,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帮你瞧瞧。”也不知是他听懂了,又或者是真的累了,当真是放手了,我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保重,便走了。走之前我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秦老,心里竟涌出一丝悲凉。  回去后的几天有些忙,都是孩子辈的事情,好不容易闲下来了,老人院来了消息,秦老已经去了,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我跟秦老经常下棋的地方,那棵大树下。我想起最后一次看见秦老的时候,他还念念不忘这树下。我跟着街坊借了点工具,开始挖。我也不知挖了多久,直到看见了一个木盒以及一壶酒。一时间我还在感叹这秦老最爱的果然还是酒,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惦念着,可惜他再也喝不到了。  我拿着酒和那一个木盒来到秦老的坟前,那一个不大的土坡里曾经是一个跟我下棋的活生生的人,一时间我还是有些感慨。我坐在他的坟前,墓碑上竟然都没有他的全名,只是写了“秦氏之墓”,我想秦老客死异乡,一生也是悲凉。我将木盒放在秦老的墓前,掏出那壶酒笑着说“秦老啊,答应你的事情也算是做到了,想不到你这一生过得不算顺,到临老放不下的竟然还是酒。可也算是老中杜康了啊。”我想了想,还是把酒打开了,自己喝了一口,入口醇香微甜,让人心生雀跃,但是回味又却带点甘苦,入喉之后却是火辣直呛得我咳嗽。秦老酿酒的手艺我是里领略过的,可从来没有喝过如此有意思的酒,想来珍藏一生的酒终究是花了心思的。趁着酒意,又带着好奇,我拿起木盒对着老秦的墓碑说:“秦老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秘密太多,跟你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是不太了解你,等你死了我也没能知道你身上的故事。你既然告诉我这树下的事物,想来也是愿意我打开的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当着你的面打开吧!”  盒子有些年代了,埋在地下使得花纹也是看的不太清楚了,我前后观摩了一阵,倒是有些像古时出嫁时候女子的嫁妆盒,我笑笑,怕是秦老心上之人的盒子吧。摸索了好一阵,才发现那个搭扣的机关,轻轻拨下便开了,一阵霉味扑面而来,我难耐的捂住鼻子,静默了好久才仔细看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一缕头发,一对龙凤镯以及一张庚帖。字迹已经不清楚了,勉强辨析着似乎是谁人的生成八字,那头发也不似成年女子之物,倒像是婴儿的胎发。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的前前后后,只得苦笑一声,叹道“老秦啊老秦,你还真是令人感到窝火,本以为已经拨开迷雾却还是一无所知。得嘞,你不想提起了,就跟着你到下面去吧!我也不问啦!”说完,将木盒整理好,恭敬的放在秦老的墓前。剩下的半壶酒我也洒在了他的坟前,等到夕阳西下,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跟秦老告了别,走在余晖之中。  日子就这样在指缝里偷偷溜走,孩子们都大了,各忙各的,闲来陪我这老人家,曾经的棋友也走了,我感到日子更加的无趣。这天阳光正好,村头张家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好些年不见,身子更加壮实,模样也成熟了不少。我跟张老头也算是朋友,来往较为密切,这次他儿子回来了,也给我带了一壶好酒。我想这孩子我也没白疼。  打开酒的一瞬间,我有些失神,这样的酒我不是第一次喝,那种熟悉的感觉直击我的心头,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了张老头家。张老头的儿子正在门前摆弄着他父亲种下的花草,看见我来了起身笑着请我进去玩玩。我心里有事也没什么客套话,直接问道:“小张啊,你这酒可是好酒啊,大伯我还没喝过这样好的酒,这可是从上面地方买的啊?回头大伯酒瘾犯了也好去买了解解馋啊!”小张笑容满面,倒是实诚,他说:“大伯,这可是有故事的,南边哪儿称这酒叫‘出嫁酒’,谁家生了女儿,当父亲的亲手酿的酒,埋在桃花树下,等女儿出嫁那天拿出来的喝的。”  “那这酒会不会一直埋在树下呢?”  “那还不明显啊,肯定是这家女儿嫁不出去呗!哈哈!大伯,您放心,您家闺女肯定有人要的!”小张笑着说趣,然后他想了想,又说到“啊!还有一种可能,是这家女儿未能等到出嫁便去世了!这酒就终身取不出来啦!拿出来也没用啊,父母看见了得多伤心啊!”小张还在自言自语,我却有些伤感,告别了他,独自回去了。  我心不在焉的回到自己家,院子里小孙子还在欢快的跑,看见我来了,扑到我的身上,他笑着问我:“爷爷,天是蓝色的,草是绿色的,您说,我是什么颜色啊?”  我笑了笑,搂着他说:“你啊,你是黑色的。男人似铁,铮铮铁骨,你以后啊,要成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小孙子咬着手指,又问我:“那您说女孩子是什么颜色啊?”  我一愣,一抹忧伤又蔓延开,我抚摸着孙子柔然的头发,对他说:“女孩子是红色的,因为她们出嫁时最美,十里红妆,柔情似水。”  “您说男孩子要像铁一样,女孩子像什么啊?”  “像花啊。”  小孙子似乎很满意,一个人玩耍去了。  晚间,我再次喝起那壶酒,眼前却浮现那一个木盒和秦老总是略带忧伤的眼神。半醉半醒之间,我竟然想起了曾经一个春天,秦老似乎低语到“百年陈酿女儿红,零落成泥是花雕。”  原来,那壶酒叫花雕啊,捧在心间的花凋零后,留下的究竟是谁的苦涩呢?  我还是不知道秦老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猜那一定是一个充满着爱愧疚与悲伤的故事,就像是那壶酒的问道一样,尝过的人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