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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9月很快就要来临了,国营临溪纺织厂像过年一样在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人人脸上洋溢着喜庆的表情。李刚看着胡胖子站在一架人字梯上笨手笨脚地往厂区路灯上挂灯笼,心里生出厌恶的感情,胡胖子这样的人也敢打徐美珍的主意?李刚对矮矮胖胖的胡胖子充满了不屑和轻视,他想如果徐美珍对胡胖子有意思,那真是笑掉人们大牙,胡胖子算哪根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李刚不觉得自己是癞□□,李刚也不觉得徐美珍是天鹅肉,在李刚看来,所有的女人都是外表正儿八经、内心□□不堪的,包括朱玉莲,可别看她那一副道德楷模的样子,骚起来说不定比徐美珍过之而无不及呢。李刚早就摸准了徐美珍的脉络,寡妇徐美珍怎么可能对男人不感兴趣啊?你看徐美珍连林森那样的老男人都看得上眼,自己身强力壮,年富力强,怎么可能入不了她法眼?所以李刚认为,平素徐美珍对自己表现出的冷淡,都是演戏的,徐美珍擅长演戏,徐美珍要是命好,肯定不会做纺织女工,肯定会做一名演员,你看徐美珍连胡胖子都能眉来眼去,全都被她骗啦。    李刚因为那天拯救徐美珍的壮举而对自己生了一丝崇拜之情,是啊,那时胡胖子去哪里了?胡胖子在这个时候就成缩头乌龟啦,他怎么不来修机床呀?胡胖子这狗日的早就被张丽吓破胆啦,还有林森,出了事就找不到人啦,丢下徐美珍一人被张丽扒光了衣服。林森和胡胖子这样的男人伤透了徐美珍的心啊,还是自己挺身而出救了徐美珍,那天徐美珍一定被深深感动啦。    李刚想到这里就得意洋洋起来,他走到胡胖子脚踩的人字梯下面,责骂起来:“狗日的胡胖子,你连个灯笼都挂不好,你变个锤子男人啊。”李刚看见胡胖子在人字梯顶端低着头看了他一眼,胡胖子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但是胡胖子已经没有了那晚的戾气,胡胖子眼神里充满着悲伤,他低沉着声音说:“李刚,他们说你上了徐美珍的床?你说是不是?”    李刚就大笑着走开了,现在每当有人问起李刚这个问题,李刚都是这样大笑着转身而去,这个时候李刚才感到自己内心充满了优越感,让他们猜去吧,让他们心痒痒,李刚心里乐着。事实上,李刚编造这个谣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他万万没有想到消息的传播效率如此之高,短短时间就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9月来临时,纺织厂的人们对于徐美珍和李刚的关注度突然直线下降,原因是北京亚运会就要拉开序幕了。8月的最后一天,胡胖子也终于把红灯笼挂满了厂区主干道,纺织厂立刻有了春节的气氛。人们走在喜庆洋洋的厂区时,有时会在心底暗暗责怪徐美珍。谁都知道,如果不是徐美珍和林森闹出那桩丑事,舞蹈队怎么会被临时取缔呢?厂里又怎么会因为林森撤职而来不及筹备运动会呢?这下好了,现在人们积蓄的运动激情无处释放,大部分人只能守着一台“飞跃牌”黑色电视机,透过满屏的雪花点观看大会盛况。    9月的晚上,气温升到一年中的最高点,郑锦鹏感到房间像蒸笼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躺在蒸格上的一块小馒头,热气从木地板的缝隙间汩汩而出,最后连吊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风了,可是郑锦鹏听见母亲朱玉莲对父亲郑国栋说的话后,烦闷的内心突然就凉爽了,郑锦鹏听到母亲说,“老郑,家里改换电视机啦。”郑锦鹏的耳朵变得像葫芦兄弟中千里耳二娃一样灵敏,他听见母亲还强调了一下是“彩色电视机。”    郑锦鹏知道家里这台黑色电视机是外公送给他们的,他出生前就有了。实际上,这台黑白电视机是朱玉莲的嫁妆,当年是用红色丝绸包裹起来被人抬进纺织厂职工宿舍的,那年,年轻的郑国栋和朱玉莲随之成了纺织厂第一批拥有电视机的家庭,所以从小郑锦鹏就记得人们到他家里来看电视的盛况。傍晚时分,郑国栋把电视机搬出来放在走廊上,接上电源,纺织厂的一大帮叔叔阿姨婆婆爷爷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围过来了。后来,各家各户都相继有了电视,郑锦鹏家里就再没有那番热闹场景了,不过郑锦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他可以每天守着电视看《葫芦兄弟》了。    第二天,郑锦鹏看见母亲从衣柜深处拿了一叠钱出来,神色严肃。实际上这是朱玉莲给郑锦鹏买彩电的钱,2300元,这对于工薪阶层而言是笔不小的数目,后来人们也惊讶于朱玉莲的持家能力,对她能有买彩电的实力而另眼相看。郑锦鹏看见母亲那天晚上把这笔钱缝在了父亲穿在最里层的衬衣口袋里,不停叮嘱他在客车上一定要防范扒手。多年后郑锦鹏想起那副场景,总感觉父母二人当年买台电视像是地下特工执行秘密任务似的。    郑国栋要去买的是一台21英寸长虹“红太阳一族”彩电,郑国栋是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到“长虹”电视厂去买的,这样能节约一笔中间费用,郑国栋将电视拉回家时,人们才发现这真是一台大家伙,要两个大人才抬得动呢。郑国栋像请神一样把彩电供奉在白色花纹层板结合茶色玻璃做成的组合柜上,房间顿时显得小了很多,这台大家伙一下就占据了不少空间。    很多年后郑锦鹏对那场北京亚运会记忆深刻,他家里又重现了当年的热闹场景,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到他家里来看彩色版本的亚运会开幕式,当吉祥物熊猫盼盼出现在屏幕上时,郑锦鹏看见了人群背后那个叫惠子的小女孩儿。惠子站在很远的地方,惠子眼巴巴地看向这里却不敢靠近,房间里惠子的母亲徐美珍大声喊她进屋去,语气里有一种不屑,徐美珍说有什么好看的呀,后来惠子就进屋去了,惠子的最后一眼是看向郑锦鹏的,惠子的眼神里似乎对郑锦鹏充满了羡慕。    亚运会结束后,纺织厂进入了大干四季度冲刺全年任务的关键时期,郑国栋、朱玉莲、徐美珍都忙得没有时间管孩子,独自在家的郑锦鹏有一天悄悄打开了惠子家的门,郑锦鹏神秘地对惠子说:“小蝴蝶,小蝴蝶,快来呀,我给你看《葫芦兄弟》。”郑锦鹏就这样热情地邀请惠子到家里去了,惠子在郑锦鹏的家里看到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的这部国产动画片,惠子后来看得笑出声来。这是郑锦鹏第一次听见惠子笑出声,他记得从前惠子的笑都是不出声的。    夏天结束的时候,两个孩子在这样的游戏中尝到刺激和有趣,他们瞒着父母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串门行动,他们很快拥有了共同的关于葫芦兄弟的话题。惠子觉得郑锦鹏的家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好玩物件,比如那款拉条自行车玩具拉一下拉条就可以跑出很远,比如那架玩具照相机每按一次快门就能看见不同的仙境。而郑锦鹏觉得惠子的家里全是女人物品,徐美珍的各种化妆品堆满了床边的桌子,空气中充斥着不知名的香气,郑锦鹏总感到自己来到蛇精洞里,妖气太重,让人呼吸困难。    有一天朱玉莲闻到郑锦鹏身上浸染了来自徐美珍的骚味,她扯着郑锦鹏的衣角往鼻子上凑,厉声问道:“你去他们家玩啦?”郑锦鹏扬起脸,一双小眼睛在脸盘上打着转,营造出一种疑惑不解的神情,他看着朱玉莲说,“没有呀。”朱玉莲就信了,朱玉莲没有想到在他眼中仍是小孩子的郑锦鹏从那时就学会了表演,朱玉莲不知道郑锦鹏一直不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