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像是脑子里开了一家纺织厂,她一方面惊讶于周金凤说的话,一方面更惊讶于自己消息竟闭塞到如此地步。紧接着一群人就围了上来,人们纷纷责怪周金凤,这种事怎么能告诉正在怀孕的张老师呢,大家就是考虑到张老师正在怀孕,才守口如瓶,这下周金凤一句话全给抖出去啦,这不是捣乱嘛。人们争先恐后地把各种真实的或虚构的情节添油加醋地搅和在一起,讲给张丽听,纷纷劝她,“张老师啊,你可要宽心啊,肚子里的孩子重要,你和林主席这么大年龄了,要个孩子不容易啊,你可别气晕啊。” 张丽捂着肚子越听越迷糊,听着听着就在人群中栽了下去,幸好被厂里医务室值班医生及时抢救过来,张丽睁大眼睛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充满杀气地咒骂道:“该死的狐狸精啊,敢勾引我男人,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张丽像黄抹布一样的脸上瞬间布满了一层阴郁之色。 这是纺织厂女工们第一次看到张丽脸上浮现出的这种绝望的表情,在人们心目中,老张副厂长的女儿张丽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他们不止一次见识到张丽的厉害。两年前有一次林森在厂里陪客人喝酒喝成了溃疡送医院抢救,张丽第二天就跑到厂长办公室讨说法,厂长吓得两天没进办公室,厂长也怕她三分啊,也就是从那以后,张丽被女工们冠以“母老虎”的名号。 母老虎张丽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林森会背着她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和那个厂里新来的寡妇。此时的张丽想起林森当年是如何恬着脸来追她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要不是她父亲是当时的副厂长,林森怎么能轻易坐到工会主席这个位置?现在自己成了黄脸婆啦,为林森怀起娃娃啦,林森就忘恩负义啦,林森就暴露出下流的真面目啦,张丽气不打一处来,她决不能让这对狗男女舒服,他们休想。 午饭时分,纺织厂职工宿舍弥漫着一股冲天的杀气,一场纺织厂多年未见的闹剧即将上演,这比《渴望》还好看一百倍呢。在家里休息的女工及家属们从各处楼层伸出长长短短的脖子,他们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无比期待的神情,后来他们干脆端着碗趴在窗台上,准备观摩整台好戏,有的人连饭也不吃了,靸着拖鞋就下了楼,恨不得成立一组临时啦啦队助阵。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的神色,楼上楼下的人们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人群中间的张丽,密切关注着张丽的一举一动,他们要看张丽这只母老虎要怎么发作了。 人们的关注似乎为张丽的行动打上了惩奸扬善的正义旗号,张丽渐渐感到,这次行动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而是整个纺织厂的女工们,包括那些男机修工的对象们,张丽立即觉得内心有了使命感。在母老虎张丽的带领下,纺织厂一场轰轰烈烈的惩奸行动拉开序幕,人们似乎忘了惩奸要惩双的道理,似乎忘了还有男主角林森这个人,都全部聚集到徐美珍所住的二楼宿舍走廊上来了,甚至有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猪笼,这场行动于是立刻有了清晰而具体的目标。 人群中张丽冒着跌倒的危险斜着身子用撑衣杆取下了属于徐美珍的粉红色乳罩,一件一件地仍在地上,众人便争相过来踩踏,“真是骚货,穿这么低的乳罩,不是用来勾引男人还能来做什么?”有人说着说着就往上面吐口水解气,心里觉得这口水似乎吐在了徐美珍的□□上,似乎吐在了林森的脸上,后来一想不对了,按照这个逻辑,这口水还间接地吐在了张丽的□□上,所以大家后来又都不吐了。 从始至终没有吐口水的人是李刚。这天李刚换班,得以有机会作为男职工代表亲临现场参与整场行动,有人看到李刚把手插在裤兜里,若无其事挤进人群,弯下身捡起了属于徐美珍的粉色乳罩,人群中有尖厉的声音骂道:“下流,你捡那玩意儿干嘛?你还不快扔了。”李刚嘿嘿地干笑几声,“捡回去烧了,烧了。”人们都懂得光棍李刚的真实想法,光棍李刚打光棍三十年了,看到母猪就有想法,何况徐美珍呢,徐美珍再下贱也是个女人咧。可是此时已经没有人再去顾及李刚了,此时人们的焦点全都聚集在张丽身上,人们感觉到剧情即将进入高潮,不自觉咬住了嘴唇,抓紧了脚趾,竖起了汗毛,睁大了眼睛…… 徐美珍听到门外传来一片嘈杂人声和踏脚的声音,这楼似乎要被他们踏垮了。徐美珍坐在逼仄的屋子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对着镜子给自己画眉,徐美珍就是有这样大敌当前、岿然不动的心理素质。徐美珍手中的眉笔一点一点落在眉毛上,勾勒出两条弯弯的月亮,徐美珍对镜子哈了一口气,然后她想起纺织厂的那些男人,她进厂不到一年,那些男人就对她流露出像狗看到肉一样的饥饿表情。徐美珍想起那个叫胡胖子的机修工,他恨不得天天来帮她修机床,有一次她故意碰到了他的手,他眼睛里顿时喷射出一股火焰。 无论是李刚、胡胖子还是林森,从苏正则死的第二年起,徐美珍就再也不避讳任何男人了,这些男人让她安全,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老去。 5岁的惠子看见镜子里面妆容精致的母亲轻轻地笑起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大,惠子被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她在黑暗角落战战兢兢地问徐美珍:“妈妈,外面的人找你干嘛呀?”徐美珍转过身看了惠子一眼,说:“有什么好怕的,惠子,不要怕任何人。”后来惠子看见母亲打开了门,像个女英雄一样淡定地走向了人群,外面的女工们先是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接着才又围拢过来。 带头的女人像熊一样一把抓住了母亲的头发,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剪刀,她的手法很快,惠子很快看见母亲的头发像柳絮一样在布满阳光的空气中飞扬,那个女人却像疯了一样嘴巴里直念叨:“我让你骚,我让你骚,我让你勾引男人,我让你狐狸精勾引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