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凌云轻手轻脚地起床自去处理公司事务。郝长久心无旁骛地躺着闭目养神,如坐月子般赖了一天的床,半梦半醒里直睡得骨酥肉松的。凌云下班来揪他耳朵了,他才悠然醒转。
凌云让外卖送来老郝最喜爱的吃食:皮蛋瘦肉粥、香葱小饼。老郝起床洗漱后,两人坐在靠窗的小桌上吃起来。夕阳透过窗帘的光晕映在云儿身上,如一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新娘美不胜收,老郝看着看着就呆了。“傻劲儿!看什么看,还不快吃。”凌云羞答答地用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她只喝了小半碗粥,老郝烂醉闷睡,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凌云盛一碗他喝一碗,只吃得满头大汗。凌云宠溺地望着他,宛如抚育孩童地责怪着:“慢点儿!谁和你抢了?”老郝抬起头,涎皮赖脸地来了句:“美味谁吃得够?我的云儿更是美味……”。“馋猫!”凌云俏脸飞霞地骂他一句,“别臭贫了,吃完陪我去看看爸爸!”
一听这话,老郝顿时浑身不自在,放下调羹可怜兮兮地望着云儿。只见她方才的花枝招展也瞬时化作惨淡愁云:“你就陪我去一下吧,爸爸生病住院了。”“叔叔怎么会突然病倒?现在怎么样了?”老郝吃惊地问,此情此景若再称呼“董事长”之类的,他就真的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凌云对着夕阳残照无精打采地说:“唉!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略作收拾,两人驱车来到医院。在一间特护病房里,老郝看见被临海多少商贾顶礼膜拜、奉若神明的“李半城”。病来如山倒,躺在病床上的他面容枯槁、神色憔悴,再也不复往昔的英姿勃发、气度雍容。看到女儿和老郝进来,他吃力地抬抬手示意两人先坐。吸了一会儿氧气,他才开口说话:“你们来了!云儿你先回避一下,爸爸有话要对长久说!”凌云为难地望着父亲,再转头看看老郝。“听话!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他吗?”李振元蔼然可亲地对凌云说。老郝也给凌云递个尽管放心的眼色,凌云劲劲儿地瞪他一眼,才极不情愿地走出去。
“过来坐啊!”见女儿关门离去,李振元温和地请老郝上前来。老郝心知他有话说,就顺从地来到他病床前静候下文。云儿并没说她父亲为何会突然病倒,老郝未及询问,李振元已长叹一声道出始末:原来,李振元早被查出患了肝癌,只是考虑影响一直没有对外界公开,更不敢告诉云儿,除了机要秘书和司机,极少有人知道他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于志平死后,他本指望老郝能和女儿结成永好,但山庄一叙已知希望渺茫。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正一筹莫展之际,家乡的子侄们突然来逼宫了。言下之意是李振元时日不多、后继无人,家族中理应有人来辅佐凌云打理公司事务,说得天花乱坠的,还不是眼馋振元集团财源茂盛,又欺负他们病夫孤女,见利忘义地趁火打劫罢了。更让人切齿痛恨的是,泄漏他病情的居然是他一直心存体恤、再三回护的郑海仁。贪得无厌的他对李振元父女给予的安置心怀怨怼,在李振元的司机酒醉泄密后,郑海仁别有用心地将此事在老家传播扩散。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他气焰嚣张地怂恿李家人来振元胡搅蛮缠,竟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钦差模样,想想他搞的那些烂事,想想自己为他花的那些钱、劳的那些神、舍的那些脸,李振元急火攻心晕倒在公司,病情也进一步恶化了……
纵是李振元涵养深厚,此时重谈此事仍面色涨红地不停咳嗽。“叔叔!你多保重,何必为这些宵小鼠辈气坏了自己身体!”老郝一句话让李振元冷静下来,眼底盈满哀怨:“唉,我风光一生早已死而无憾,苦就苦了我可怜的凌云孩儿,她以后孤苦无依地,如何与这些豺狼虎豹周旋,如何挑起这副重担呢?怪只怪老天不公,这孩子自幼丧母,婚配大事偏又不尽如人意……”李振元略显游移后英雄气短地说,“她和志平两人结婚多年,可就是不曾有过孩子,查也查不出什么疾病,这或许就是命吧,我常常对此深以为憾,可怜她没有兄弟姐妹,即使有个如她一般的女孩也能有所辅弼依靠啊!”话一入耳,老郝痛心疾首于自己的罪孽深重:唉!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云儿是多么渴望有个孩子啊,可她竟一意为我解忧纾难而忍痛割爱地放弃了他们爱的结晶,放弃了成为母亲的机会,这让我心何以安、情何以堪。李振元望着老郝隐隐作痛的表情,还以为他也在感怀凌云的身世命运,哪会想到女儿为了眼前这个男人,险些舍却了身家性命和毕生幸福,爱女情深、盼孙成疾的他若知个中内情,怕是连杀老郝的心都有了。
“孩子啊!”李振元的和风细雨让老郝悲悯油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相识就是缘分,如今我已深信你秉性纯良。男人嘛,难免会碰到如你今日这两难取舍的情事,当时你若不顾一切地觊望我家财势,与我虚与委蛇地周旋,我也就根本不会喊你过来一叙;而且你此前在公司的业绩确实也令我刮目相看。我已垂垂老矣,眼下振元和云儿的情势处境,惟有你能助她一臂之力了。至于你们的关系,兄妹也罢、朋友也罢,我两眼一闭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曾经风云一时的李振元成了眼前可怜巴巴、俨然托孤的老父亲,老郝既难抑悲情又无地自容。
李振元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多,累得额头直冒虚汗,郝长久诺诺连声地应着。从感情迷局到豪门恩怨,老郝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了。现在凌云正身处窘境,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袖手旁观。老郝做着各方面打算,决心先陪云儿度过眼前这事关她一生成败荣辱的凌厉惊骇。
和煦的晨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老郝放下手中的文件,往大转椅的靠背上一仰,顿觉四体通泰。回振元集团上班后,凌云将公司核心机密全部拿给他看。他要和凌云并肩作战,辅佐她尽快接班,他也会顺理成章坐上公司第二把交椅。老郝深明情势、洞悉利害,即使眼花缭乱也丝毫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地细细浏览着。谁料树欲静而风不止,老郝状态正佳,凌云那边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老郝挂念她势单力孤就赶紧过去了。
来到凌云门口,只见几人毕恭毕敬簇拥着一位老者,旁边郑海仁自鸣得意地对凌云说:“云儿表妹,这是咱们老家的族长三叔公……”“云儿也是你能喊的?”李凌云目空一切地给郑海仁一个当头棒喝,厉声质问着他,“表哥?我可高攀不起。三叔公?父亲当年净身出户,哪还有什么亲人啊!我们业务繁忙,各位请回吧!”寥寥数语真是有理有据、针锋相对,老郝和众多同事都发自内心感佩着他们的美女老总。那位三叔公被揶揄得吹胡子瞪眼的,“云丫头不可放肆,当年的事都是误会,你父亲早晚都得叶落归根嘛!再说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一个女孩儿家,以后还少得了自家叔伯兄弟们的拥护扶持吗?”凌云傲骨凌霜,“谢谢了!我们父女白手起家,单打独斗地早已习惯。至于我父亲,人生无处不青山,他的身后事自也无需外人费心。”
郑海仁正悻悻不乐,突然发现了人群中的老郝,阴阳怪气地掉转枪口冲他开火了:“哟,这不是郝大主任吗?不对,现在应该尊一声郝总或者是表妹夫了吧!”老郝气得满面涨红,出离愤怒的凌云大声呵斥着:“姓郑的,你无耻!何琳呢,你干什么吃的,还等着我去叫保安吗?”郑海仁一伙人一看凌云雷霆万钧,知道再纠缠怕是会求荣反辱,也就灰溜溜铩羽而归了。
下班后,两人身心疲惫地将就吃点儿东西就各自回家了。老郝躺在床上回想着来振元后的百般糗态,一时满腹辛酸,又有些打退堂鼓的负气。门铃响起,云儿来了吗?他连忙起身去开门,却看见是自己无暇顾及的妻子秀丽带着儿子从乡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