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城。
长假过后的机场并没有恢复往日的平静。
机场里人群熙来攘往,冷冰冰的广播声悉数被四周的嘈杂掩盖。
而这种繁华,是江城的常态。
一座有名的国际化都市,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前赴后继地扎进这里,疲于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
虞若拖着刚取下来的行李,边走边环顾四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外面下过一场雨,摆渡车沿着轨道缓缓从窗外驶过,地面上满是车轮碾过留下的深灰色水迹。
通往出口的廊形通道堵满了人,无奈只能跟着人群向前挪动。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色短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手机铃声伴着震动一起响起来,划破她片刻的恍神,虞若带上耳机,按下接通。
“喂,阿若。你到了吗?”
前方通行的速度明放慢了下来,虞若抻头向前看了眼,“飞机稍微延误了一会儿,刚取完行李,你在停车场吗?”
“我错了宝贝,公司这边出了点事情我一时半会赶不到机场,你要自己叫个车回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温思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啊对还有,晚上我本来只叫了咱们几个,不知道秦源从哪得了消息也要去凑热闹,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
挡在斜前方的男人,单手拎着外套,操着一口方言对着电话那边骂骂咧咧,丝毫没察觉的自己站在出入口的位置已经挡到后面的人。
虞若单手拖着箱子,手腕用力向前一推,面无表情的把箱子横在那人身侧。
车轮险些压到他锃亮的鞋面,男人才举着电话不耐烦地抬眼。
面前的女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卫衣,渔夫帽遮住大半张脸,红唇抿成薄薄的线,冷声说了句,“借过。”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挡在出口,接着小声跟周围的人道歉。
只不过因为这个插曲,虞若根本没听清温思灵后半句说了什么,只听到她末尾连珠炮似的撂下一句话。
“门锁密码631927,路上小心点,爱你!”
虞若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好笑似的摇摇头,顺手拦下一辆出租。
温思灵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大学四年里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关系却丝毫没有因为距离而改变。
定下回国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
而温思灵也十分默契的二话没说,直接让虞若先住到她家去,晚上还叫了朋友一起给她接风。
北方城市入秋之后气温降得快,风卷着丝丝凉意贴着脚踝蔓延上来,地面上还有大片未干的水迹。
虞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坐进车里,抽出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掉鞋尖上褐色的泥点。
车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她靠在车后座里,望着窗外出神。
道路两边的景象像被拉长成抽象的碎片飞快向后闪过,宛若泛黄褪色的回忆片段从中闪过。
比起她离开的时候变化了太多,却又和她记忆中的感觉如出一辙。
只不过,现在的心情和当年截然不同。
五年的时间,那个曾经躲在机场角落,偷偷抹眼泪像是在经历生离死别一样的少女,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而那些被她埋藏在心里,轰轰烈烈到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属于青春期懵懂又青涩的冲动,似乎也已经被时间冲淡。
再回想起来,让人恍若隔世。
—
回家放下行李,虞若来不及休息就先出了门,目的地是江城最有名的私人美术馆——MOMO。
两年前她还在SCAD念书的时候,曾以lumire的名字在国内的一个小众画展上投稿过画作。
谁知道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居然得到了圈内重量级艺术家的赏识,并且在短时间内小有名气。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外界并不知道lumire是何许人也,她本人也拒绝接受任何采访,从未向外界透露过任何真实信息。
而就在她要回江城前夕,momo的负责人突然联系到她,问她有没有意向和画廊签约。
虞若的预感一向没有错,在负责人拿出早就拟好的合同书的时候,她几乎可以确信对方是因为什么找上她。
不是什么lumire,更不是什么新人艺术家。
因为她是高忆的女儿。
从小到大在外人眼里,她的履历甚至都不能用顺利来形容。
十七岁去往美国留学,几年内大大小小奖项拿到手软,再到上个月收到当地知名公司设计师offer。
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回国,任谁想都觉得她是个疯子。
只有她知道,她的母亲大人与其说是个画家,不如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自己只不过是她手里的一个筹码,而回国的最后一次争吵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冲动之下,虞若选择回国,即便高忆因此大发雷霆,她也丝毫没有动摇。
“那么在签约期间,本馆享有艺术家全部作品的及其它艺术品的独家代理权,合同期限为5年。”
美术馆的负责人穿着一身板整的西装,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推到她面前。
“我们会承担合同期内的包括展会、宣传等各个阶段的费用,没什么问题的话,”他伸手把钢笔递过去,没有给她留有任何考虑的时间,“这边签字就好。”
“等等。”
虞若身体向后靠了靠,没接。
对方一愣,“合同里有什么不满意的条款吗?”
“没有,”她摆摆手,垂眼笑了一下,“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虞若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麻烦转告一下高忆女士,我早就成年了,不要试图再用这种方式拴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