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煊突然中毒,众人已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见这年轻人一脸阴沉走到堂中,只不知他意欲何为。
“我来帝京时,在天子港遇到一头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尸蛟,要不是这个人,”段浔平静开口,看向萧长煊的方向,“我早已死在尸蛟口下了,帝京百姓只怕也凶多吉少,一国太子尚能身先士卒,而你们才看到几块骨头架子就吓得腿脚发软,难不成你们的命比他的还金贵?”
众侠士被问得哑口无言。
“好一个江湖正道,好一个匡扶正统、救民水火。”他手指着在场众人,冷笑道,“你们自诩英雄好汉,一个个张口‘道义’、闭嘴‘德行’,却在存亡之际做出这等暗箭伤人的下三滥事,也不臊得慌?”
众侠士被戳中痛脚,立即争辩:“小兄弟,你这话讲得不对了!”
“偷开药瓶的人还没查出来哩,怎好定论!”
又有人只顾开脱:“药瓶只在几大门派手上,与我无关,为何把我也骂进去?”
于是几大门派也坐不住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名门正派暗算萧公子了?”
布衣帮帮众人数最多,且多为屠狗辈,素日口无遮拦惯了,当下便暴起申辩:“我布衣帮纵横大江南北,全仰仗‘义气’两个字,既说了听凭萧公子差遣,又怎会反悔?何况萧公子于我等贫贱之人有恩,又怎会加害与他?不如问问上座那些穿绸子的罢!”
林暄妍孤高自许,不屑争辩,镜水观却有几个牙尖嘴利的小道姑,像群小麻雀般你一言我一语:“若是我们偷开了药瓶,我们真人又何必出手救治,岂不多此一举?再说我们真人超然脱俗,与萧公子无冤无仇,害他于我们有什么好处?”
青冥派弟子才要分辩,却被掌门抬手止住,只见莫知寒不疾不徐捋着花白长胡子,向首座笑道:“曹盟主,如此看来,倒是咱们两派的嫌疑最大啦。”
曹庄驰心中暗骂一句老匹夫狡猾得很,面上却大度一笑:“哈哈,莫掌门的为人吾等自是信得过的,青冥派与覆天门皆是天下响当当的名门,暗箭伤人这事自是不屑做,这件事蹊跷得很,吾等必将鼎力查明……”
如此这般,又开始扯皮。
就在这时,堂中传来一声冷笑,那声音不大,却不知怎的,一时间竟盖住了所有其他声音,那冷笑中包含无尽的讥讽与轻蔑,像一盆冷水无情浇透众人。齐齐看时,正是那个负黑剑而立的年轻人。
“我就知道你们不肯交出真凶,”段浔冷然道,“也罢,既然你们山河盟素来称兄道弟,那今日这恶名就一起领了去吧。出了这大衍庄的门,山河盟就是世上头一号的寡廉鲜耻、卑鄙下作、狗彘不如,从此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唾骂,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认也不认?”
武林正派最重名节,如何忍得这般羞辱,皆破口大骂:“臭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凭什么你让认就认,你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凭我手上这把剑。”段浔抬起下巴,倨傲一笑,“有不服的,尽管来问问它。”
此话一出,众皆惊诧,他竟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武林吗?
“不可!”萧长煊突然道,他仍旧虚弱,声音显然中气不足,却异常坚决,“你若毁了联盟大计,就是辜负我的心血!”
“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人受伤,”段浔哼笑一声道,“我嫌你们的血脏。”
众人这才发现那把通体乌黑的剑竟没有开锋,剑刃粗钝无比。
谈致沉声道:“你拿个烧火棍子是想羞辱谁?”
“杀鸡焉用牛刀,揍你们,烧火棍子足矣。”段浔起手将无锋剑往地上一插,只听“铮”的一声,剑身直直嵌入地砖两寸有余,接着他一撩衣摆,在剑身后盘腿坐定,剑眉一挑,“怎么,不敢?”
众人皆默然,钝剑无锋,插入青石地砖,全凭自身内力加持,一时竟不知这人武功深浅,不敢贸然上前。
半晌,人群中才跃出一个青衫剑客,大喝一声:“就让我‘断肠剑’郭明教训教训这无礼狂徒!”
他捏了剑诀,剑影寒光一闪,直直刺将过来,众人见他出剑迅疾如风,剑势汹涌如潮,心中齐齐喝道:“好剑法!”
那剑转瞬已至身前,段浔却嵬然不动,仍旧坐着。郭明心中一喜,心道这人果然是图有声势的籍籍莽夫,自己在此除了他,往后在武林中岂不扬名立万?
然而下一刹那,他却笑不出来了。剑尖在段浔身前两寸堪堪停住,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只见段浔在身前伸出两根手指,轻巧地将剑尖夹住。郭明脸色一变,急忙使力,那剑却稳如泰山,简直像长在那人手指上一般。
“断肠剑。”段浔念道,“我看你那‘肠’字可以去了做下水,直接改名‘断剑’可好?”
“啊?”郭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人将夹住剑的手指轻轻往外一弹,剑身那头陡然爆发一股浑厚内力,长剑即刻断为几截,接着他被那股内力冲出去几丈远,在众人脚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众人皆愕然,郭明灰溜溜地爬起来,钻进人群里不再说话。随即一个双手通红的汉子越众而出,大喝一声:“‘红酥手’薛摧花愿为民除害!”
他两手火烧般鲜红欲滴,乃是常年以剧毒之花淬炼的缘故,发功时毒液渗出皮肤,以拳力打出,沾之即死。
只见薛摧花拳风遒劲,招招狠辣,在段浔周身张起一张红色拳网,却不想自己每一拳打出去,都在那人身前几寸处被轻易格挡开。再看那人,仍是盘腿坐着八风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极少斜视,全凭听声辨位,也不还手,只是将他每一次全力攻击一一化解。
薛摧花的红酥手乃是看家绝技,连一流高手都要敬上三分,几时受过这般轻慢?一时急了,变拳为爪,从段浔头顶直取而下,另一手仍以拳风罩住段浔整个顶门。
这招叫做“生取猴脑”,是极毒辣的一招毙命式打法,先以拳风封住对方退路,再用红酥手五指插入天灵盖,中者立即脑浆迸裂而死,死状惨烈目不忍睹,在场便有些心肠软的纷纷转过眼去。
然而就在五指直下的那一瞬,薛摧花的身形突然毫无预兆地凝住了,原来他那红酥手竟被无端抓住了手腕。
“这……这不可能!”薛摧花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在旁人看来,段浔只是再平常不过地抓住了薛摧花的手腕,但只有薛摧花自己知道,那人是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穿过他的拳风封锁,并且在抓住他手腕的同时,极其精准地捏住了他小臂上的穴位,以致他半个身子都酥麻僵硬动惮不得。
而段浔全程头都没抬一下,仍是直视前方,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
“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也学人附庸风雅,叫什么‘红酥手’,白糟蹋了好诗。”段浔好笑道,“蓉州有一道小吃唤作‘麻辣鸡爪’,我看送你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