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很快就来了，她恭敬地行礼:“天府星君日安。”颇有一山少主的风范，然后依在父亲身旁，明显还带有对父亲的依恋。　　碧海神君满脸慈爱，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柔情似水。　　首伯神君突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美酒也不再顺滑，哽在喉咙里吞咽不下去:“浪……咳咳。”　　坐在对面的父女投来关切的眼光，一看之下，首伯神君突然觉得很惊悚。　　那少安转过头来，是见之心喜的容貌，但她身周，只有微风拂过的涟漪，没有半分神力波动，实在是诡异而又不寻常。　　“醉，醉了。”首伯神君摇晃着站起来，酒盏被袖子碰倒，琼浆在石桌上洇开。　　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只觉得有什么冲击着自己的内心:“阴谋，这里面绝对有阴谋。”　　碧海神君想要伸手上前扶首伯神君，反倒被他抱住整只手，求饶一般:“碧海神君，你告诉我罢，让我死个明白，死个痛快！”　　像是一场闹剧。　　直到碧海神君说清楚:“神君，我只是想请你推荐少安入晏光神尊门下学道而已。说来惭愧，因吾儿之变故，加之我与夫人不善教导，少安未曾启蒙。”　　首伯神君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如今的受到的礼遇都是因为晏光，能品尝到万年美酒都是仰赖那厮，但首伯神君引以为豪的事那厮恐怕还不屑一顾。感觉，比吃亏还难过。　　碧海神君见首伯神君一言不发神情意味难明，明白这事确实为难。他撑着石桌，缓缓站起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神情。　　“我自知此事难为。晏光神尊公正严明，纵神君你向来有乐善之名声，我也不该提出这等过分请求。只是我这一世，仅有这个女儿，放眼神界除了神尊恐怕没有谁能教好她，所以为了她再怎么不该也还是要做。还请神君哪怕是……”碧海神君脖颈上像是有千斤重，把他的脊背坠得弯了，“在神尊面前稍提一提也好。”　　惊吓一件接着一件，首伯神君蹿起来连连摆手:“也，也不是……”　　夭寿咯，碧海神君居然对我折腰了。　　首伯神君看着碧海神君向自己低头弯腰，惊得只会站在原地摆手。少安突然飞一般地撞进碧海神君怀里，撞得他退了一步，打破了这僵局。　　“别这样啊！”碧海神君小心护住少安，不让她栽倒，听到她这句话以及浓浓的哭腔愣住了。　　少安其实很少哭，上一次见她哭，是刚刚苏醒时学走路，颤巍巍地，一边哭一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碧海神君，想要得到父亲的扶持。她学走路花了很久，长年卧床双脚无力，躯体却已经长到了凡人十岁的模样。以至于刚苏醒的前几年，她都只能像水中那种叫做“泥”的生灵，软软地瘫在床上。　　“父亲根本就不必为了我如此，如果是少安令父母蒙羞，那就把我藏起来，哪怕是一辈子，我也不愿父亲做这等勉强自己的事情。”　　她看向首伯神君，眼眶的水凝作两滴泪珠溢出来，但话中的语气却是毫不动摇:“神君请回罢，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首伯神君心肝颤了颤，好凶，果然不愧是碧海神君的女儿吗？　　我还没说不帮忙呢……　　“碧海神君，少安少主。”碧海神君与他女儿一派父慈子孝，首伯神君觉得自己很多余，“这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办，晏光并不是不通情理之辈。坦白告之，不敢说十成把握，七八分也是有的……”　　这件事就这么办成了。　　少安昏昏沉沉间，被抱进娘亲温暖且柔软的怀抱里。　　“怎么哭成这样？”这是娘亲心疼的声音，少安听得明明白白的。　　然后就是夫妻间的絮语，细细碎碎的，听不真切。少安挣扎着，挣扎着，勉强让精神处于半睡不睡之间。　　“她真傻，哪里有什么勉强不勉强，为父者，本来就该担起这些责任。”　　“所以我说过，我们少安是个好孩子。”脸上传来温软的触感，痒得少安忍不住想笑，抬手轻轻抓了抓。　　碧海神君出去送客，只余下她们母女在室内。　　“你做的很好，少安，这样彰显了一山少主的骄傲与自豪。但是少安你也要明白，你父亲做的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　　“晏光神尊，是辅佐天帝的神，位阶相当于凡世的丞相宰辅。他的道法主张也是十分有名的，‘顺天道以求道’，即将自己置身于天地之间，顺应天道的安排，减少外力的干预，在平常的经历中悟道。是以他教导学生，也是要求学生尽可能少用神力的。”　　“神界之内，唯有他最适合教导你。你已经没了一万年，又因爹娘无能虚度了三百余岁，我们实在是心焦得很。如若不是你父亲身为山神，无公事不得离开苍梧山地界，他甚至会跪在长翊山门前，求到那晏光神尊允下为止。”　　少安嘟哝道:“那为何要去求天府星君呢？”　　明月夫人擦去少安额上的汗，对于女儿的问题没有半分不耐:“天府星君是天帝座下十四星官之一，不像你父亲受辖地地界所拘束，可自由来去。他于神界之内，有乐善的名声，逢有难者必定相助。最重要的，他是晏光神尊好友，有这一层关系在，也好说话。”　　少安露出不解的神情:“那他是要代父亲跪在长翊山门前吗？”　　明月夫人哭笑不得:“这其中世故之道，非只字片语能说清，但也不是典籍与文字所能言明。你只要经历得多了，迟早都能学会。”　　“一切都会好起来。”明月夫人把少安的手包进手心里，这样承诺道。　　少安再也忍不住睡意，梦里少夷在给她读父亲的纪事。“碧海见苍梧山山神，誓死不跪，曰:‘非天、地与强者，无以令我折腰。’”　　另一边厢，碧海神君连番道谢，命仙侍装了一车好酒，要送到首伯神君府上。　　首伯神君摆手，将那车酒袖了去:“天庭关卡多，送到的时候都是两万年的美酒了。”然后告辞离去。　　他没有回位于天庭的洞府，而是去了晏光神尊的长翊山。与来时的犹豫慢悠悠不同，此时他快得只剩一道云脚轨迹。　　“晏光！”晏光神尊的气息在书房，首伯神君探头看，他果然在那里，和首伯神君离开前姿势无异，只是墨水已经快干了，文书从一边高一边低变成一边低一边高。　　晏光神尊展眼看他:“怎么了，可是要我帮你出头？”　　首伯神君心虚地坐下:“瞧你说的，碧海神君多亲和的一个神啊。”　　晏光神尊:“……”　　“他送了我好些万年的好酒，我留下你自去赴宴，觉得心中不安，便给你带了几坛。”　　晏光神尊:“……”　　“顺便给你带了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