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归翎跟换铺女的老公开始相互抡拳,沐白依这才如梦初醒。她扑上去抱住归翎的胳膊。 “别打,别跟他们打,别……” 围观群众一拥而上,被强行分开的两个男人进入隔空对骂程序。换铺女已经叫来乘务员,惊魂未定地指着沐白依:“这女的有神经病!莫名其妙用杯子砸人脑袋!” 乘务员瞄了一眼换铺女腿边的小男孩,立马明白怎么回事。她公式化地教训道:“你们要换铺就跟人好好商量,态度也客气点儿。人买票你们掏钱了?欠着你们了?” 换铺女正要辩驳,乘务员已经转向另一方。 “还有你们俩,有话不能好好说——哎你没事儿吧?” 她本想各打五十大板,无奈沐白依的脑袋完全埋在归翎怀里,而归翎一副护犊子样瞪着一群人,凶神恶煞的看着有点渗人。于是乘务员改变策略,带着骂骂咧咧的换铺一家去下一节寻找倒霉蛋。 归翎和沐白依终于回到好不容易守住的地盘。 “疼吗?” 沐白依一落座就撸起归翎的袖子一通瞎揉。她话里带了鼻音,归翎任由她抓着手臂,说:“紧张什么,他没打到我。”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你挨了好几下。” 沐白依执着地要求归翎脱衣检查。归翎哭笑不得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里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碎光。他想起方才他和换铺女的老公被拉开的场景——沐白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能够强行挤到两个男人中间。鸡飞狗跳间不免有几个擦边拳落在她身上。她不喊疼,只死命抱住归翎,不管不顾地往一边拽。 他的气势立刻软下来:“好,听你的。” 归翎摊开手臂。沐白依两三下把他外套脱了。 “毛衣摩擦有静电。”归翎好心提醒她轻一点。 “嗯。”沐白依正研究先脱脖子还是先脱手臂,手指刚刚碰到毛衣,突然察觉不对。她转了转眼珠,很快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如饥似渴的注视。 嗯? 她匪夷所思地看向放在一边的男式外套,使劲眨眼。 她在干什么?? 归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大脑断片的沐白依:“要脱赶快,天冷容易感冒。” 沐白依闻言,触电一般将手边的外套甩给他:“快穿上!!” 归翎又依言穿好,一举一动完全听她指挥,直叫对铺看傻了眼。没等老大爷发表评论,车厢广播开始通知即将熄灯。 归翎抽了抽鼻子,眼下这情况,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睡下铺。 他坐回窗边,看着恢复正常的沐白依往来洗漱,直到睡前工作准备完毕,她才转头问:“快熄灯了,你不睡?” 归翎摇头:“不困。” 一夜硬座的滋味沐白依可忘不掉:“坐着多累,好歹躺会儿。” 归翎还是摇头。 乘务员风一样地刮过过道,车厢里的灯一盏一盏灭了。沐白依注视着靠在窗边的那团影子,突然下床爬梯。 “你干什么?” “我夜里不走动,下铺给你。” 归翎从黑暗中站起,一把给她拽下梯子。沐白依猝不及防地踩在地上,连鞋都来不及套。她转身要发脾气,箍在腰间的一双手臂却突然收紧。 大半年前的记忆轰然打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力度,太熟悉了。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在脸上微微发痒,她居然有点想笑。 她是怎么了? 火车前进的节奏替他们完美掩饰了数秒内的小动作。对铺的三个大老爷们黑暗中精神矍铄地睁着眼,全程跟进了下铺的小姑娘装模作样地要爬中铺,坐在窗边的男人作势去拦,最后两人顺水推舟地一起挤到下铺。 女孩面朝里,男人在外盖上一条手臂,就这么安安静静抱了一夜。 套路。年轻人的套路。 ———— 沐白依在凌晨的鸣笛中醒了一次,身下床板微颤,朦胧间只觉得“淫.奔无耻”这个词在头顶蹦来蹦去。 她居然在同一个夜晚跟两个男人换着腻歪,而且还是在生父去世的当口。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认为这种感觉很不错。 …… 她稍稍动了动,腰间的那条胳膊立即有了反应,跟着调整了位置,直到她睡姿舒适后才恢复平静。 算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等醒来再好好反省吧。 ———— 一睡又是四个小时。清醒不过一瞬间,察觉到搭在腰间的手臂不翼而飞,沐白依猛地坐起,窄小的床铺难得地空荡,毫无整夜翻身都困难的拥挤感。 归翎端坐窗边,不紧不慢地对她说:“不急,还有半个小时。” 她顿时怀疑,难道昨晚的一切不过一场梦? “喔……”她懵里懵懂地穿鞋、洗漱。归翎递过面包她也不要。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你睡了几个小时?” 归翎算了算:“十二点到六点,六个小时。”他注意到她脸上浮现一片茫然,“你睡得不舒服?” 沐白依摇头:“我睡得像猪。” 归翎一笑:“你翻了两次身,我还以为挤得你不舒服。” 沐白依当下踏实了许多。她面上不作表示,转身整理行装时别提多心花怒放。只是这样短暂的雀跃在踏上故土的一刻烟消云散,走出火车站后,沐白依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 近乡情更怯……无论是摔死前的江雨扉,还是暑假假模假样扫墓的沐白依,都曾认为这句话安在自己身上纯属扯淡。 乡情归根结底还是人情,倘若对血脉都毫无眷恋,又谈何思恋故乡? “归翎,你会想家吗?” 唐突的一问倒让归翎认认真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我……是男的,不怎么想家。” 这个答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好在沐白依也不再纠结,她专注于操着乡音跟火车站外的的士司机讲价,最终扯到一个双方都勉强同意的价格。 而归翎抓紧时间跟江雨扉的姑姑联系。这是沐白依的主意,她出生的小镇有些偏远,要倒好几次城乡公交,坐姑姑的车可避免这番周折。 “你姑父开的什么车?” “奇瑞Q.Q。” “……” 一个小时后,两人并排坐在奇瑞Q.Q的后排。归翎一路都偷偷观察江姑姑和江姑父的神情。令他失望的是,两人对于沐白依的出现毫无表示。不知是她截然不同的神态掩饰得太好,还是江雨扉早逝的羁绊只在他一人心中存在。 但愿不是后者。他看了一眼沐白依无言的面孔。他怕她受不了。 半天后他们到达江雨扉的老家,一个其实不算闭塞的山间小镇。下车后,归翎终于发现江姑姑开始有些忍不住,眼神总往沐白依身上瞟。 他立刻牵住沐白依的手,寸步不放。 江姑父找地方停车,姑姑领着他们先行进门。老远闻见小巷尽头飘来纸钱燃烧的气味,沐白依刻意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告诉归翎:“前面门口挂了个白灯笼的,就是我家。” 归翎没想到江家居然还有座像模像样的小院子。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带沐白依进去,江姑姑却在门口拦住了他们。 姑姑的眼神又一次从沐白依身上飘过。归翎再次不动神色地将她藏到身后。 “小归啊,麻烦你过来一下。” 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立刻被攥紧。 他转身扶住沐白依的肩:“你在这等我一下。”直到沐白依乖乖地走到隔壁围墙外,归翎这才面向江姑姑:“有事您说。” “小归啊,你别怪我多话。你带过来的这姑娘,跟我家雨扉有关系吧。” 归翎的心上蹦下跳。他模棱两可地挤出一个字:“嗯。” 江姑姑叹了口气。 “真难为你了。上次你走以后我就跟我哥哥嫂子说,像你这样负责的小伙子,现如今太难找了。雨扉生前能遇上你,也是她的福分。” “没想到你还这么长情。” “你放心,大凡见了这姑娘长相的,都不会怪你。” …… 归翎渐渐听明白了一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江姑姑已经拿他当江家女婿宣传了出去?? 头皮忍不住一阵麻。即便知道江雨扉没有真正死去,但江家给他立的这个牌坊实在慎得慌。他打断江姑姑:“我跟雨扉,只是工作伙伴,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指着墙角的沐白依:“这女孩叫沐白依,陵京工业大学大一学生,是雨扉生前的网友。呃,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 “……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也不是我女朋友……” 面壁的沐白依一直竖着耳朵捕捉蛛丝马迹。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搅得她心绪不平。说不上愤怒还是委屈,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线条清晰的视野很快氤氲一片。 归翎费了老大劲还是没说服江姑姑。江家人看着寡情,认定的立场却相当坚定。他最终放弃挣扎,左右也就这一天,只当做个好人告慰江家老爹入土为安。 虽说有点不太吉利……不过没有江雨扉,还有沐白依嘛!大老爷们哪有被占便宜的道理,总有办法讨回来。 诶,沐白依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