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苡仁在凌晨四点的厨房烧着水,不免又打了几个哈欠,强撑着眼皮。
窗外无星无月,只有风声张狂。屋里灯火通明,炊烟袅袅。
李超越拿来的文件,他只抽出来看了一个角。
从纸质到印刷,再到每份文件拥有着联网可查真伪的唯一编号,他就知道这绝不是皮包公司拙劣的仿制品。
至于他们封闭项目组开展科研的方式是否贴合人性,那就是人家公司自己的事了。
壶嘴冒出的氤氲的白雾像是一切梦幻仙境的基本配备,不切实际却能简单粗暴地引人入胜,但那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如果你伸出手,就会被看似无害,实则超过一百摄氏度的蒸汽烫得体无完肤。
不过,有时候人脑会无限放大一些主观想法,使人的认知逐渐偏离客观的轨道——比如归根结底,这其实就是一壶红尘烟火中的热水而已。
任它在火焰上有着怎样喷薄而出滚滚直上的气势,最后冷却下来回归常态,它还是水。
就像有的人,在外面也许光环加身,卸下光环与圣衣后还是他原本的样子。
“啊——啊——”
屋里的人放浪形骸地搭在沙发上,自导自演地配了几个嘶哑惨烈的喉音,破锣嗓子喊道,“许哥,我嗓子要冒烟了。”
“……”许苡仁皱着眉,手上不停地用两个瓷杯给他来回滤着水,希望能凉得快一点儿,“这就来了!大半夜的你别乱嚷嚷。疼也活该,抽烟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疼。”
“可是我想喝水。”李超越被训斥了之后可怜巴巴地嘟囔着,“你为什么不给我喝水。”
许苡仁亲眼见过几次医闹,平时也有不讲理的家属,还有拿着网上搜到的病例来跟他“探讨”治疗方案的病人,但他宁可多花点时间解释,也学不会跟人脸红脖子粗地争执,更不用说颠倒是非黑白或者对人恶言相向了——如今,也是拿这个飞来的“差评”没辙。
“……给给给。喝吧,小心烫。”
递给李超越之前,许苡仁还用手心握了一下杯子试温度,生怕《醉酒男子喝开水烫熟食管》之类的人间惨剧上演。
“啊——又活过来了。”李超越把杯子抵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既不拿下去,也不举起来。
“困了吧,我去给你铺床,你躺下休息一会儿。”许苡仁状似“偶然想起于是随口一提”地问道,“对了,你们公司那个项目,什么时候出发?”
李超越把桌子上的文件夹往他面前一推:“都写着呢,许哥,你不是给我把把关吗?”
……双方自主自愿,没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也没人拿鞭子抽他逼他签字,还有什么可看的?
“不用看了,谁能骗得了你?”许苡仁给他推了回去,“你们一起聚会的同事不是也有签的吗?”
“有是有,可是我认识他们才多久?说不定是串通起来合伙把我卖了呢?就算没毛病,你都不想看看我未来五年可能在哪儿吗?”李超越仰到沙发上一声长叹,“我走了可就五年都见不着你和我爸妈了啊。”
许苡仁:“……”
他什么时候他能有和李超越父母“平起平坐”的待遇了?
李超越哀怨着:“五年啊,等我‘刑满释放’,都人老珠黄了,到时候再也找不着对象,只能就此孤独终老,凄凄惨惨戚戚。”
“……”许苡仁又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孩子”的事了,“别瞎说,到时候你背着一蛇皮袋的现金回来,照样有人给你介绍对象。”
“万一没成呢。”李超越的声音好像忽然哑了,“我是技术入股,评估作价也是按集团内部的规格走的,成了不一定大富大贵,没成就是白搭进去时间精力。”
许苡仁想了想:“你这样好像有点吃亏,对你个人来说不如一开始买断。可是买断拿到的钱对聂氏来说九牛一毛,肯定不会让你入股。”
“嘿嘿嘿嘿,你说得对,许哥。”李超越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不去怎么行呢,这辈子能不能翻身,说不定就看这一把了,不试试我会遗憾一辈子呀。要是没成,我这辈子就当不了‘爹’了,要是成了,说不定我就是‘什么什么之父’。”
许苡仁:“……那你还在这神叨什么,洗脸漱口去。”
李超越的声音忽然又黯了下去:“我是能对自己狠下心,可我舍不得……”
酒精作用下,人的情感确实会被放大,尤其是平时越压抑隐藏的部分释放得就越彻底。
李超越看起来是阳光开朗的一个人,甚至身上总有“大男孩”的影子,直率单纯得超乎他的年龄,可谁曾想过他心里割舍不下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