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大笑,莫云卿才敢将头抬高,看来对方是没生气的。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对似青非青的远山眉,朱唇欲起,玉面临风,若用两个字概括,那便是:祸害。 对方的年岁瞧着没比自己大多少,莫云卿心中暗惊,这样的人啊,以后可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少女呢。 他刚刚自称本殿,不会是哪位娘娘的儿子吧?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不知觉就问出来了。 只见少年双手负立,将脖子高高扬起,唇角微扬,弯月般的美眸带了几分睥睨,他清了清嗓子,不屑地哼了一句:“寻常的妃子,还不配为本殿的母亲。” 啊……难道是太子殿下?就说王后怎么派人拉自己来了御花园。可是,不对啊,他身上穿着的,不该是太子应穿的衣服,这人到底是谁啊? “殿下在这里啊,倒叫老奴好找。”说话之际,远处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踉跄跑来,“燕国大王请殿下前往。” “原来不是燕国的皇子啊。”莫云卿晃了晃脑袋,一副了然神色,“臣女见过宁太子殿下。” 闻声少年微顿,似是愣了神,随即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本殿原以为不过是个傻丫头,看来不尽如此。” 傻丫头?你才傻呢!看他这模样,也不过是个毛小子,莫云卿暗暗咬牙:“早先听爹爹说过,宁国太子入燕为质,想来就是殿下了。”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毕竟入他国为质,无论身份多么尊贵,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虽说懊恼眼前人的无礼,但将别人的伤疤揭开来,也不是君子所为。莫云卿拿眼瞥去,果见少年脸上的不悦。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少年忽而释然地笑起来。 “你……你不生气了?”莫云卿疑惑抬头。 “气?”少年背手看向不远处的亭台,眼中含着冷光,嘴角却露出一个讽刺的上扬弧度,“本殿为何要生气,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按理来说,作为质子被送到其他国家,本就是一场赌博,一旦两国发生变故,首当其冲便是人质,故而很多时候,送来的都是些不受宠的王子。可他,偏偏是宁国的太子,拥有着宁国最尊荣的身份,却身处燕国承受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他的身上,一定有不少故事吧。想到这里,莫云卿心中不禁开始怜惜起这位太子殿下,幽幽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燕宁两国的协议,如果不是王上的提议,殿下原可以不必远赴他乡的。” “即便来到燕国,本殿还是宁国的太子殿下啊。”他眯着眼睛,目光有一丝玩味和探究,打量了半晌,才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还是个傻丫头啊。” 瞧他这气魄,不愧是太子殿下,身在他人屋檐下,仍能带有这般狂气。看来担心都是多余的,为何要担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莫云卿心中忿忿,但听少年问起来:“你刚刚哼的是哪国的小调?” 哪国的小调?莫云卿一愣:“不过是娘常哼起的家乡小调。” “你娘?刚刚往燕王后宫殿去的那位夫人?”他转头向后看去,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是。” “我的母妃以前也常哼起家乡的小曲。”他的身影有些落寞,回眸一瞥,嘴角弯弯,带着几分温柔,说不出情绪,“我的娘亲,也是个随和的人。” 离乡的人呐,总是会思念故土吧,尽管这少年乃一国王子,仍旧会眷恋着自己的母亲。静静地,微风拂面,吹落一地相思。 “殿下是在想念母妃吧?” “谁说我想了,我才不想呢。”他一声轻笑吹散了思绪,“本殿可是成大事者,怎可儿女情长?” 真是个别扭的人,莫云卿如是想着,撇了撇嘴。就算是承认,又不会笑话他,孩子思念母亲,本就是人之常情啊。 末了,他偏头看过来:“本殿姓陆,名昭,字修远,你呢?” “字?不是弱冠之年才会有表字吗?”莫云卿迷惑看向他。 “嗯。”陆昭收起笑脸,声音低沉,“修远,是母妃临终前为我取的,就是本殿的字。” 修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国太子的路,究竟是怎样漫长呢?会让一个母亲起来这样一个表字。 “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莫云卿这才意识到,原来陆昭的母妃,已然去世了,难怪,身为太子还会身赴他乡成为质子,失去母族庇护的太子,可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嘛。看着他那分明痛楚却要故作坚强的眼光,让人不忍直视,悄然吐了一口气,重新开口:“莫云卿,我的名字,没有表字。” “云卿?”他忽然回头,冲着身后一笑,“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不知为何,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莫云卿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荡漾开来。这样一个少年,若不是身在燕国为质,该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可纵是这般尊贵,还是被宁王送来了燕国。果然,没娘的孩子,打掉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随即摇了摇头,自嘲地笑起来,管他什么修远修近,都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反正,以后是不会再遇见了吧。之前听爹爹说过,宁国这位太子殿下,迟早是会归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也不例外。 莫云卿仍在御花园里踱步,她也要走自己的路啊。这不长的石子小路上尽头,究竟有什么在等待? 小路尽头,陆昭望着远去的身影,嘴角微勾,眼神迷离:“云卿?哈,傻丫头啊。”半晌,叹了口气:“全叔。” “属下在。”一个厚重的男声响起。 “成了吗?”陆昭一改温善,冷然无比,幽目扫了一眼亭台。 “成了。” “走吧,去见见燕王。”仅是一瞬的功夫,假面已经带上,看不出他丝毫情绪。 另一边,莫云卿还未走至尽头,便听见宫人的颤巍巍地告饶声:“殿……殿下,奴才……奴才” 只见一片空旷的地上,搭了几个箭靶子,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站在一旁,地上却是跪了一地宫人。 “殿下,奴才可是忠心耿耿,但……这……”说话的小奴已然带着哭腔。 “什么忠心耿耿。”其中一少年开口讥笑,“既然忠心耿耿,为何连陪太子殿下练箭也不肯?” “天啊,这是拿活人当箭靶子吗?”身后有人惊呼,莫云卿睥了一眼,压低声音唤道:“青螺!”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青螺连忙低下了头。原是无意路过,却不想撞个正着,莫云卿心中暗叫不好,被她撞到这一幕,想悄悄溜走是不可能了。四处本就空旷,毫无遮挡,偏偏这时青螺还发出来声音,果然看见那两个少年向这边看过来。一个是太子殿下,另一个,应该也是哪位皇子吧。 “那边是谁?”清冷的声音响起,隐隐带着威严,这个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吗? 认命地走过去,行了一个叩拜大礼:“臣女莫云卿,见过两位殿下。” “姓莫?”拿余光向前瞟去,只见两位皇子一个沉稳,一个阴柔,而说话的恰是刚刚那个讥笑宫人的皇子,只见他桃花眼微眯,“莫肃是你什么人?” 真无礼啊,莫云卿直觉反感,一个晚辈,即便是君臣,直呼其名,多少会让人不舒服。但也正是这声君臣,即便反感,也无可奈何:“回殿下的话,正是家父。” “你就是那个……”他的话一顿,随即眉眼微挑,“既是如此,那便请莫小姐去当箭靶子吧。” 莫云卿心中暗自思忖,莫不是我与你有仇吧? “这……殿下” “小姐……” 出声的是身后跟着的宫人和浅碧,她瞧向一直不动声色的太子殿下,这位太子则是一副玩味的神色,拿眼觑着自己和旁侧的少年。这不是胡闹吗?一国储君,怎可胡闹?莫云卿在赌,暗暗捏了捏手心,缓步移至箭靶前。 “你不怕?”一直看笑话的太子似是惊讶,总算是出声了。 “臣女为何要怕?”赌对了,莫云卿抬头,直对上那双锐利的眸子,“殿下既然敢让臣女站在这里陪您练箭,想必是技艺过人,既是如此,臣女为何要怕?” “好一张伶牙俐嘴,太子和她费什么话?”旁边的少年面上染了几分不屑,说着就拿起来手中的弓箭张满,“本殿还不信,箭在弦上,她还能有这样的淡然。” “三弟,不得无礼。”这声怒斥来自太子,只见他一挥衣袖,夺下来欲飞出的箭矢,“本殿想知道,你为何不怕。” “因为臣女相信殿下不会拿君威做赌注。”这话算是半恭维了,莫云卿在心头暗道罪过。是的,身为太子,一国储君,若是振国将军的女儿死于他的箭下,这君威便扫地了。 “你们都看到了没,一个小小女儿,尚且明白这个道理。”太子冷哼一声,“你们所谓的忠心耿耿,便是连本殿都不能信任吗?前日未央宫的事情,还有昨日二弟是怎么知道本殿屋内的事情,这些,还要本殿一句句说吗?” 原是在清查啊,莫云卿抬眼看着这个不怒自威的少年太子,一阵感慨。 “本殿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少年太子叹了口气,“三弟,这些人,交给你处理吧。” “哦,殿下放心,臣女明白,不言温室树。”见他看来,莫云卿赶忙补充道。 “唔,倒是个机灵的。”少年太子嘴角露出一个笑意,“宴会快开始了,随本殿来吧。”